北斗七星之天权：不系舟

其实那天，石惊不过是偶然经过。对于堂弟处心积虑、深深引以自傲的这次“蛇吞象”的收购战，没有引起石惊丝毫的关注。几百万的身家变成几个亿的身家对于百万富翁当然重要，可是对于石惊这个阶层的人物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反正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他是被鞭炮声吸引来的。他认出了石际。不过他一贯是不和石际说话的。认出石际后，他心里的嫉妒如翻倒的五味瓶在他心里渐出各种滋味。“他又发了！”石惊惊诧地想。

石际转过身，背对着石惊。心里很快恢复了平衡。他很奇怪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一个小小的工程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现在可是‘报纸有名，电视有影’的大款！先进人物！我是县人大代表！我会怕他？我没有任何把柄在他手里！我……”石际列出一大堆社会头衔给自己壮胆。可是他还是感到如芒在背。他忽又回过头去，看见石惊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了。

一股无名的怒火“腾”地从石际心里升起。“敢藐视我？瞧不起我？拿我的成就不当回事？！我让你知道我的厉害！现在不是小时候了！你学习好，大家都宠着你。现在，哼！我让你跪下来求我！爷爷厉害不厉害？我连他都能制服——尽管是在他死后，我还制服不了你？！”石际心里恨恨地想。无数个打击石惊的计划在他脑子里酝酿、盘旋。一整天的得意、快乐都烟消云散了。

但是，石际毕竟是做“大事业”的。报复石惊的这样的小事很快就让他丢到了脑后。收购顺时农工贸公司以后，千头万绪的工作等着他呢。爷爷的公司混乱到这个程度令他倒吸一口凉气。他决定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对公司内部员工严厉压制，胆敢截留货款者限期上缴！不缴？交保安部处理！保安部部长可是全县闻名的“大狼”。他手下“七匹狼”让人不寒而栗。所有的员工都要交纳三千元的“风险保证金”。不交？立刻开除！三千元保住一个工作还是值得，员工们都交了。3000ⅹ4000=12,000,000，一千二百万！流动资金充实了！补交的货款也大量流了回来。土地高高作价，到银行抵押贷款，又是一笔巨款。一年运作下来，石际手中掌控的资金多达3.5个亿！虽然万福农工贸集团公司债务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但是公司手中毕竟有了流动资金，整个公司盘活了！石际觉得自己的手指是点石成金的“金手指”。

当石际在经济舞台上点石成金、撒豆成兵、长袖善舞之际，石惊下岗了。石惊他们厂，原来五千名员工裁员两千名，只留下三千人在空旷的厂房里忘我地工作。

石际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清闲了下来。剩下的工作可以堂而皇之了。登报纸高薪诚聘总经理！——年薪三十万！北大毕业的MBA来了，既是新闻媒体炒作的热点，又是帮助石际打理公司日常运作必不可少的。只是北大毕业的MBA有点想不通：为什么我比老板会经营企业可是我还要为他打工？但是石际无师自通地在公司里建立了两派，稳健而又悠然自得地驾驭着公司。一派是“老臣子”，学问不高，可是忠心耿耿。一派是“空降兵”，高学历，野心大。这两派各自施展又彼此制约。最终的裁量权自然就牢牢地掌握在石际的手里了。这时，他听说石惊下岗了，压在心底朦胧的计划立刻复活了。他打电话给石惊的妻子，杨柳。

“杨柳吗？我是石际！”

石际的电话让杨柳很是惊讶，心里又隐约有一丝惊喜。石际为什么给她打电话呢？

“我这一向太忙，亲戚之间的走动都少了。”石际寒暄着。

“您是做大事业的，当然忙了。”杨柳脸上不知不觉地就浮现出和领导说话时才有的微笑。虽然石际看不见，可是从杨柳甜甜的语调里石际还是感觉到了。

石际含笑说：“我做什么大事业？不过是‘为人民服务’罢了。”

杨柳笑出声来，这回石际真正听到了。

石际接着说：“石惊最近好吗？我从报纸上看见他们厂被树为市里国企改革脱困的典型了。石惊的收益一定不错吧？是不是能发奖金了？”

杨柳的心里立刻充满了阴霾。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他还行。我们平常百姓还能怎么样？！也不想怎么样。”

石际听出了杨柳语气中的酸、甜、苦、辣、咸。一时间自己也不禁百感交集，他感慨地说：“现在，人们都不容易啊。我也有我的难处。”

杨柳笑了，“不能吧？你可是大人物啊！”

石际也笑了，不禁自得地说：“大有大的难处。不过我总还好过一些。”

杨柳问道：“你找我肯定有事吧？什么事啊？”

石际说：“电话里谈不方便。我们见面说好吗？”

杨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电话里一阵沉默。

石际又说：“喂？喂？你在吗？”

杨柳悠悠地问道：“你找我什么事呀？”

石际沉吟一会，说：“我听说石惊下岗了？一直没有工作？我想给他……”

石际的话还没有说完，杨柳就打断他，道：“谢谢了。不过石惊就要找到工作了，谢谢你的关心！”

石际道：“我是高薪诚聘。”

杨柳脑海中浮现出石际年薪三十万聘北大MBA当总经理的电视画面，立刻问道：“你给石惊什么工作啊？”

石际笑了，刚才紧张的心情放松了——鱼儿开始咬钩了，他说：“那就看石惊会干什么了？总之我不会亏待他就是了。”

杨柳笑道：“你不知道他会干什么就‘高薪诚聘’？”

石际说：“当然了。我们是亲戚嘛！”

杨柳的眼泪几乎流了出来。茫茫人海，她和石惊一直无依无靠的，仿佛汪洋中的一叶孤舟。现在好了！有人伸出了援救的手，而且手臂是那么粗壮！杨柳带泪地说：“谢谢你了！我和石惊谢谢你。”

石际笑笑，说：“那你和石惊研究一下，明天就让石惊来上班吧。”

杨柳还想再致谢意，但是石际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

杨柳放下电话，马上到领导那请假：“我家里有点急事儿，请个假可以吗？”杨柳的领导是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干部，二十多岁。前天中午午休的时候打乒乓球总是把球打飞，就慨叹自己的球拍不好。第二天一上班，杨柳就偷偷地送给他一个崭新的“红双喜”四星的乒乓球拍，说：“我们家多买了一个，放着也没用。你拿着吧！”小领导第一次收礼，而且是他最喜欢的乒乓球拍！这种喜悦可以和初恋的甜蜜相提并论，因此他对杨柳充满了感激。现在杨柳来和自己请假，自己的反应是什么呢？当然是批准了！并且要关切地问：“家里有事啊？需要单位帮什么忙？”他转身给车队打电话说：“刘队长，有闲着的车吗？我们处要用车！”放下电话，他对杨柳说：“车队有车，我让他们送你！”杨柳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车就行了！谢谢你啊！”说完，就快步走了。小领导把杨柳送出自己的办公室。

杨柳破例打了一回车，她要早点儿把石惊找到工作了的喜讯告诉石惊，还要陪石惊到大商场买一套好西服和好皮鞋。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嘛！到石际的大公司上班可要体体面面的。不能再像石惊在原单位似的，除了工作服还是工作服！

杨柳兴冲冲地打车回家，一路小跑就上了楼。一开门，就对在家看电视的石惊说：“快，咱俩上街去！我要给你买套好西服！”

石惊正看动物世界呢，看杨柳这么高兴，就问：“怎么了？你中大奖了？！这么高兴！”

杨柳笑道：“大奖？我可没那个命！我给你找到工作了！”

石惊跑过去把电视关上了。转过身来，问杨柳：“真的？你没骗我吧？”

杨柳高兴地使劲点点头，说：“我没骗你！咱们真找到工作了！”

石惊笑了，说：“真的！在哪工作啊？我能行吗？！你怎么找到的？”

杨柳说：“在万福农工贸公司！还得是亲戚啊！人家石际知道你下岗了，一大早，就打来电话，说让你去他那上班。职位任你挑！”杨柳兴奋地连珠炮似的说着。

石惊眼里闪烁的兴奋的光芒暗淡了。他的神态萎靡起来。他重新打开电视，坐到沙发上，继续看起动物世界来了。

杨柳满腔的欢喜被石惊的淡漠扑灭了，就像烧红的铁胚一下掉到了冰冷的水里。

杨柳无言地看着石惊，石惊看着电视，整个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动物世界里播音员的声音，“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对危险视而不见。……”

杨柳忽然暴怒了，她顺手把身边一件大衣抓过来，狠狠地砸向电视机，喊道：“你就看一辈子电视吧！你这只鸵鸟！”然后杨柳飞一样逃下楼去。泪水夺眶而出。她打了一辆出租车，仍然哭泣不止。

出租车司机小心翼翼地问她：“大姐，你去哪？”

杨柳哭着说：“你随便开吧，去哪都行。”

司机一言不发，稳稳地开了起来。婚后所有的委屈、挫折、屈辱都涌到了杨柳的心里，化作眼泪冲刷而下。杨柳拿出手绢擦了又擦。司机打开出租车上的录音机，缠绵的音乐立刻弥漫在出租车里。杨柳和司机素不相识，但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感伤起来。毕竟是同一时代的人啊，虽然各自有各自的伤心事，但是心还是可以共鸣的。车不知不觉开到了一个街星公园，杨柳哭够了。她对司机说：“停吧！”然后掏出一百块钱给司机，说“别找了。”司机说：“大姐，今天算我请客了。钱我不要。”杨柳说：“这哪行呢！”把钱丢下就下车了。司机追过来，把钱塞到杨柳身上，就开车跑了。杨柳叹了一口气，把钱收到了包里。

很晚很晚，杨柳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一进门，她看见新买的西服摊在床上。桌子上留了一个便条，上面是石惊一贯遒劲潇洒的笔迹：西服已买好。明天我去石际的公司上班。晚饭热在锅里。你先吃吧。我去小河边散散心。别找我。太晚了，你先睡吧。

杨柳锁好门，转身下楼，向河边走去。远远的，她看见两排柳树荫中一条清澈的小河静静的流淌，河里月光的倒影和着天上的繁星低吟浅唱……，好一曲宁静的天籁！石惊的背影掩隐在河边柳树垂下的万条绿丝绦里。忽然，杨柳看见：石惊站起来，随手拣了一块小石子，甩手一扬，小石子就在河面上跳跃着飞驰起来，把河面荡漾起粼粼的微波……。杨柳走过去，夜色让她温柔起来，她对石惊说：“我们回家吧？”石惊的脸上焕发着朝气，他对杨柳说：“还记得我们大学毕业那年一起去泰山吗？”杨柳点点头，不知不觉依到石惊的身边。石惊把她揽到了怀里，说：“你还记得我们联句作的诗吗？”

杨柳想了想，说：“大概记得。不过记不全了。”

石惊说：“我背给你听。

清晨登泰山，杨柳、石惊

大地为我造天梯，山路崎岖缈无期。

白云湿透松柏翠，清风袭人冷戚戚。

幸有飞鸟鸣山谷，相恋蝴蝶舞步低。

回望黄河成玉带，始信苍穹亦可及。”

杨柳说：“我们回家吧。我有点冷了。”石惊扶着杨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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