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空气中还夹杂着淡淡的潮湿感。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跃出山头时，一道清瘦的身影立在一树红色山茶花前。

她身体前倾，伸出纤长的手指，摘下开得正盛的那朵山茶花。

放在鼻端嗅了嗅，她似是很满意，嘴角勾起明显的弧度，迈开轻快的步伐向前奔跑。

李姜躺在不远处的花丛中间，她未着寸缕，长发披散在胸前。

红色的花团映衬着她，加之全身无一丝血色，令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沉睡已久，急需吸食新鲜血液的精怪。

清瘦的身影缓步停在了李姜的身前，她指尖的山茶花像是忽然有了生命一般，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漂在半空。

它左右晃动着，半晌后化为一缕细长的红光，渡入李姜口中。

那清瘦的身影半蹲着，裙摆摇动间，有露珠跃进纤瘦的小腿上。

她啧了一声，状似严厉地瞥了一眼脚边的山茶树，那树抖了抖，裹着枝叶往里收拢。

随后，她食指与中指并拢成剑指，轻点于李姜额头，慢声道:

“醒来，李姜。”

李姜的睫毛轻轻颤动，但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清瘦身影也不急，盘膝坐在李姜身旁，双手撑着下巴，眼神望着远处看不到尽头的红色山茶林。

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眸子里有复杂的情绪，似期待，也似哀伤。

她拎起腰侧的小布袋，双手捧在手心，似对爱人般喃喃轻语:

“再过一个时辰她便会醒，我们再等等她好么？”

“十六年，你说那孩子怎么坚持下来的呢，这孩子又是如何撑下来的”

“我看过她的记忆，她死时很痛苦，就像你”

兴许是想到往事，清瘦的身影眼眶微红，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将布袋仔细地系回腰间

很轻地叹息了一声：“你也再等等我吧，就快了。”

……………..

李姜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的场景渐渐模糊了。

她只看到很多人离她越来越远，她被禁锢在原地，摸不到，追不得。

她的心底升起无尽的恐慌，却又无能为力，此时一道清透的声音，穿过天地与迷障，来到她的身边。

“醒来吧，李姜。”

李姜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听到过声响了，一时有些怔住。

她被困在此处，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些身影靠近她，在她即将触碰到时，又缓缓远去。

砰——

四周像是有什么被打碎，那些瞬间不见踪影，原本昏暗的世界忽然有了色彩。

李姜嗅到了浓烈的花香。

有风拂过她的脸，她甚至感受到了阳光照在身上，那缕温暖从四肢丝丝缕缕地往心脏里蔓延，令她有些贪恋。

她忽地生出一种，我还活着的感慨。

否则，否则已死的人，怎么会怕冷呢？

李姜恍恍惚惚地想着，她是死在冰天雪地里的。

那样的地方，风是刺骨的，阳光是危险的，她想睁开眼看看，可眼皮似有千斤重，身体也动弹不得。

她一下就想到了阿爹说过的鬼压床。

阿爹，阿爹。

李姜的心脏霎时有千万只虫蚁在啃噬，让她难以呼吸，又无法呼救。

眼角忽然被轻轻触了一下，冰凉的指尖擦去她的泪。

有人在耳边絮絮叨叨，嘴里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手上的动作却格外轻柔。

“莫哭呀，你都还未醒就哭，让我怎么办嘛。”

“你不能怪我的，要怪就怪...对！就怪她。”

“你若觉得活着太苦，日后见到便去找她算账吧，若你能找得到的话。”

李姜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人举起，那人一只手执着她的手腕，伸出另一只手的小指勾住她的小指。

左右晃了晃，轻笑一声道：“不过李姜，你真的是最适合的人，快醒来吧。”

一个时辰后。

“哈！你看，我就说只需要一个时辰，我厉不厉害。”

清瘦身影得意地拍了两下布袋，俯身打量着李姜，嘴角撇了撇，颇有些嫌弃，

“这女娃娃太瘦了，也没什么气色。”

她摸摸李姜的脸：“不过倒真是仙姿佚貌。”

李姜浑身无力，视线随着女子的动作移动，她一身简单的水绿薄裙，身上没有多余的配饰，长发用树枝在脑后随意盘了一个髻。

颊边有几缕碎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那双眸子似沁了水，又总是藏着淡淡的笑意，能让人溺入其中。

明明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口中却叫着她女娃娃。

并无恶意，这是李姜对眼前人的初步判断。

云层飘过，被遮挡住的太阳又探出了头。

李姜垂目，待适应后才再次看向少女，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上也像被碾过一样，既酸又疼，使不上半分力气。

少女笑盈盈地躺在李姜身边，偏头对她咧嘴一笑，脸颊上浮起两个酒窝。

“不必勉强，等你恢复些，我会带你走的”

“我叫宋清，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不认识，也没印象，李姜眨眨眼，示意自己明白，随后阖目思量。

她不知道现在处于什么地方，黄泉？彼岸？

还是仍在人世间？是起死回生吗？

还是那尸横遍野的陇西没将她的性命一起拿走？

宋清是人是鬼，为何孤身一人在此？李姜想不通，现下她最关心的是身体何时才能动。

倏然间，李姜眼前模模糊糊跃出一副场景。

她似乎又回到了凛水关的夏天，日头有些大，她隔着一层朦胧的雾看见自己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微眯着眼远眺黄沙中的渐行渐远的身影。

上百人的队伍，像一道人墙，尽管只是背影，李姜却仍认出了他们，并记得他们每个人。

那些背影中。

有教她刀法的陈允道师傅。

有时时要与她喝酒的小桃。

有隔三差五和她打架的秦执。

还有被她捡回来的林斟...

阳光真的太刺眼了，李姜明白这一切都是幻象，是虚假的，可还是晒得她眼中起了雾。

那些身影变得歪歪扭扭，马上要消失不见了。

像是知道李姜正注视着他们。

马背上的数百人没转头，却纷纷用手中的武器敲击马镫回应她，顿时“锵锵锵”的撞击声响彻平原。

那些身影终是飘散了，破碎了，和她的故乡凛水关一起，藏进了她未落下泪珠里。

李姜嗓子哽得发疼，她想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在黄沙与劲风中扯着喉咙肆意地大喊:

“阿爹。”

“平安。”

可她只是低语了一声：“阿爹，我还活着。”

低如耳语，几不可闻。

小说《事茶人的人间三两事》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