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道观的。她只记得她被女鬼吓得连尖叫都发不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直朝道观里面跑。

刚冲回偏门，她就撞进了一个柔软又温暖的怀抱，那一瞬间，她浑身笼罩的阴森之气仿佛被疗愈，只是她还没来得多贴着胸膛滞留半瞬，那人就将她一把推开，蹙着眉心瞥了她一眼，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离开了。

那人就是一向对她冷眼相待的卫倬。

完蛋，丢大人了！

后来，她跑回了房间，找了条干净的帕子用力擦拭脸颊，试图将女鬼吐在她脸上恶心的黑水擦干净，可无论她怎么用力，帕子上一点污渍都没有。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对啊，鬼是虚体，那些黑水不过是吓唬她的虚物而已。

绷直的身体瞬间松软了下去，下一瞬她就昏倒在床榻，昏天暗地地睡了过去。

另一头，卫倬和袁意远兄弟俩，一人为东山道人细细地擦着他身体不断冒出的虚汗，整理仪容，一人处理着他弄的一床的血迹污秽。双眼紧闭躺在床榻上的东山道人被兄弟俩侍奉得很好，气色比刚刚有了些许红润，仿佛下一秒就能指着两人鼻头庄重严肃说教，或是随时站起来步斗踏罡。

卫倬和袁意远此刻心照不宣，心里深知这是师傅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袁意远抬头看了卫倬一眼，将一块沾染血污的帕子轻手叠好放进了一个铜盆里，“找到阿景了？有没有告诉她偏院厨房有温着的米粥馒头？”

卫倬揉了揉仍感酸痛的胸口，心虚回道：“她不饿，跑回屋就再也没出来。”

“她现在魂刚入体灵魂不稳，养魂就得多睡，倒是不必打扰她，”袁意远叹了口气，“师傅说了，咱们不要将现在的阿景当成之前的阿景，她已经不是她了，师弟，等师傅的后事处理好，你们将要结伴前往京城，莫要再介怀之前的事了，你要把她当成另一个人重新认识。”

卫倬心里虽有不甘，但还是乖乖回道：“知道了。”

没办法，师傅在昏迷前对他嘱托，从今以后，大师兄就是他的人生导师，大师兄的话，他是一定要听的，不过......

卫倬的眼底闪过一道暗芒。

他心头的憋闷，自是还有别的方式来宣泄。

子时，山下的村子已然寂然一片。夜来皓月才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村子主路上商铺挂着的些许昏黄灯笼在随风摇曳，吱呀吱呀，声声惊得人心颤栗。好在时不时耳边会有村民家中传来浅浅酣眠呓语，为打更人王三壮着胆，要不然这活计，就算里长每月给他一两银子他都不干。

听说青山观的东山道人来日无多，连县里请的大夫都无力回天，不知青山观的香火将来会不会一如既往之盛，希望他的大徒弟袁道长能将道观撑住，要不然村子好多人都得另谋出路。

他还指着白日卖香客吃食的那点钱给儿子娶媳妇呢。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山脚浓密山林里横空出世，身姿轻盈如流云，王三打哈欠的功夫，那道黑影就隐入了一处废弃民宅，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此刻的卫倬褪去了白日里庄肃的道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更为方便活动的紧身夜行衣，墨发束成高高的马尾，更显他英俊矜傲，一双漂亮的凤眸邪气凛然，和白日里光风霁月的少年道士完全两副模样。

卫倬抬脚踢开一扇岌岌可危的木门，踏着铺在地上的月光慢悠悠走进了屋里，环顾了一眼四处漏风的茅草房，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跑了？

不应该啊。

眼神瞄到屋里最深处的茅草堆，卫倬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这一笑，如春风化雪，朗月入怀。

只是这笑落在另外一个人的眼里，那就是完全不一般的解读。他......终于要对自己下死手了！

卫倬缓步上前，双手环着胸，用脚将面前成堆的柴草一点一点拨到一边，“我劝你快点滚出来，别等我的耐心耗尽，要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一阵风吹过，木门“吱吱”作响，卫倬心底渐渐烦躁起来。他口中的“耐心”，不过转瞬即逝。

卫倬舌尖顶了顶牙齿，好吧，本想给你个痛快。他的动作一下就快了起来，快步流星上前两步，单手将一个浑身颤抖的男人拎着衣领拖了出来。

“唔！唔！”男人的嘴虽被布条紧紧勒住，但仍然不断从嗓子眼里发出声声怒吼，绑起来的双手不断朝卫倬做无用的挥打，双眼憋得猩红爆突，如果眼神能杀死人，卫倬早已被男人千刀万剐。

男人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一条条一道道的，比乞丐穿得还要褴褛。手脚被麻绳缠了一圈又一圈，手腕脚踝周围泛着因过度挣扎而勒出的青紫，浑身上下满是斑斑血痕，有的像是被尖刀扎的，有的像被利剑割的，触目惊心。

卫倬踢了一脚不断挣扎的男人，唇角扯了扯，“你害死我师傅，还指望我放了你？”

卫倬缓缓蹲下，从腰间掏出一把泛着凛冽寒光的柳叶刀，拍拍男人不住抽搐的脸，“杀了你这种恶人，我是在替天行道。”

冰冷的刀背贴到男人脸上，激得他连连瑟缩后退。昨晚就是这把刀，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卫倬端着下巴思索了一瞬，眸色突然一亮，似是小孩子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玩具般，挑起的眉尾似乎快要兴奋的飞起来，语气清朗又明快。

“走，我给你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言闭，他单手掐了男人的后颈使他晕厥，拎起男人都快要断裂的衣领，像扛死猪一样将男人扛在肩上，三两步走出茅草房，纵身一跃，踩着隔壁富裕户砖瓦房的屋顶，顺着结实的墙壁，翻身回到了村落的后山，甩着轻快洒脱的步伐一步一步朝大山深处走去。

第二日清晨，晨光熹微，打更人王三揉着睡眼惺忪的眼，像往常一样在山脚支起了烙煎饼的小摊，手上正忙乎着，抬眼瞧见隔壁二虎扛着弓弩朝他的方向走来。

“哟兄弟，这么早就去打猎啊。”

二虎并未似往常那般与王三热情打招呼，只是顿下脚步，眼睛直愣愣朝天上看。

“看啥呢兄弟？又有老鹰跟你抢猎物了啊？”

二虎抬起手臂缓缓指向山顶上盘旋的一群黑压压的乌鸦，“山上怕不是有大兽死了。”

乌鸦对死物的嗅觉比狗鼻子还灵，如此之多的乌鸦，怕不是有熊瞎子死在了山上。

二虎一下子就兴奋起来，稳了稳后背上的弓弩，似离弦的箭般快速往山上冲。捡漏咯！他得赶紧跑！

而立在煎饼摊前王三却面色煞白，心里“咯噔咯噔”，一下下如坠冰窟。

听说乌鸦是阴间的使者，此时的出现，莫不是意味着......

东山道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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