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黄英荣遥望眼前的一切,人流开始攒动起来,她抬起自己的脚,一点一点向自己不知道在哪里的未来靠近。
恍惚中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爸爸妈妈的声音,听见了当年深爱着的两个人的身影。
她的耳中闯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她要走的消息,追了过来。
夜幕低垂着,仿佛要把整个世界吞噬,刚刚那片灿烂的霞光消逝了。
她的手被紧紧攥着,就像当年他们紧握的双手,信誓旦旦地说着一辈子。
可是当年那双手即使长满茧子,却也温暖了黄英荣。
如今这双手再一次牵起时,已经不再有温度,而是刚刚从另一个人的温柔乡中逃离出来的味道。
直让人发冲。
黄英荣的脚步被拽回去。
她没有踏上属于未来的列车,眼泪好像一颗劣质宝石,闪着异样的光,但分文不值。
黄英荣被拉出了人群,她曾经无比靠近和希望的生活再一次破灭。
她本以为自己会崩溃地大声哭泣,到头来自己却毫无反应,任由自己被拖着,拖向那个深渊。
“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呢?”黄英荣心底死寂沉沉,没有声音回答,反而是耳朵边虚情假意的安慰,一点一点耳磨声厮,心好像彻底裂开一条缝隙。
女娲都补不上。
那个男人毁了自己的一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随随便便接受一个人的变心。
她也曾经想过自己也要像那个男人一样夜不归宿,但是自己内心深处的良知告诉自己:不,你不能这样。
耳边的风带来车子里隐隐约约的歌声。
“我爱你有种左灯右行的冲突……”
“今天的夜晚怎么那么冷啊,明明还没有冬天呢,妈妈那边是不是也和这里一样呢?”说着说着黄英荣的眼泪根本不听话,掌中的手想要挣脱却使不上来力气。
那天晚上,那个男人用尽浑身力气为了把黄英荣留下,最后的最后,黄英荣开口了。
“谢谢你,教会我人的道理,你陪我这么久也累了吧,明天我把钱全给你,我走了。”
那个男人一听有钱,便立刻起身想要抱住眼前的财神。
可是一只手横亘在两人之中。
黄英荣离开了。
第二天,黄英荣死了。
陈贤访在这个梦里看到了很多很多,包括他看得懂的,看不懂的。
他在梦里看见一个人的一生,但是唯一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黄英荣要带自己走。
她最后还对陈贤访说了一句他不敢忘记的话。
“我不忍心带你走……可是你那么小那么年轻……你以后不要和我一样啊……”黄英荣说完带着眼泪,走了。
没有人知道黄英荣为什么说这句话。
天即将破晓,黄英荣从高空坠落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有人会为她愧疚一生,至于是谁。
谁清楚呢?
柳艳直至天明也不敢把自己的眼睛挪开那个地方——黄英荣躺在的那个地方。
她的眼里蓄着泪,在黎明的衬托下,既悲凉也透亮。
她的眼底黑青一片,不知道为了什么,她爱上那个男人,有什么错呢?
明明是黄英荣自己傻……怎么那么傻啊?
柳艳心底看不起黄英荣,却也把她当朋友,也许是为了点虚荣心。
也可能是为了内心追寻的刺激吧。
柳艳看着即将破晓的天,抬头展望这世界。
“也就那样吧,黄英荣,我替你把生活过下去。”
柳艳低低开口说着,不自觉透了口气,终于让自己的身体松懈下来。
“不就是让自己烂一点吗?谁不会?”
柳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好像从来都没有在那个地方驻留。
早晨带着一丝热气,伴着暖锋回来了。
陈贤访迷迷糊糊在梦中惊醒,他看到了黄英荣没看到的。
黄英荣跳下去的时候,三楼的楼梯口的窗户旁,一个女人看着所有。
那个女人从懵圈到眼底红晕一片,悲伤到释怀,不过几分钟。
那个女人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是谁?”陈贤访低声问了自己一句。
汗水侵袭了陈贤访的整个身子,不知道是被热成这样还是被吓成这样。
柳艳的身姿在陈贤访脑子里不断重复着,像是在逼迫他记住这个人,这个人是什么样子。
奇怪的是在陈贤访起床后和余宣室说了这件事情,余宣室也和他一样。
但是唯一不同的是,余宣室没有看到最后那个女人的样子。
他们记住了黄英荣,余宣室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却记住了她的一生。
第二天的曙光就像是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所有人都能够享有。
但是不同的是,太阳只能照在地球的一端,这就说明了机会还需要时间等待。
街道上从黑暗的笼罩下略显冷清到白天里慢慢开始聚集的烟火气。
每一个城市都是如此,不过更大一点的城市早起的鸟儿更多一点罢了。
但是这些早起的人在陈贤访的眼中根本就是没有必要的事情,谁不喜欢睡懒觉呢?懒就是人的天性,只是有人能够克服一点。
很显然,陈贤访和余宣室不是这样的人,余宣室更能克服一点。
好的到哪里去?
风渐渐掀起一阵空气的波澜壮阔,人的声音熙熙攘攘,就像是清醒的低鸣。
余臣就如同以往的日子一样,早早的当上了鸟儿,去忙她该忙的,更奇怪的是,余臣也梦到了。
唯独陈逐像个没事人一样,什么都没有梦到。
哦对了,还是梦到了陈逐自己买了彩票中了大奖。
这个梦白天也能做,甚至效果更好还能摆脱无聊的时间。
这就是白日梦。
陈逐最喜欢的就是做白日梦,陈贤访和余宣室很好的遗传了这一点,他们总是幻想自己以后肯定会是一个很有钱的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贫穷人的通病,莫名其妙想一些没用的东西,但是这也是很好的一个精神来源,谁不想自己有钱呢?
陈逐一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的梦竟然和家人不一样,心里升起一阵不满。
很快,他释怀了,嘴里还没有歇着。
“所以我很讨厌那些个说自己很讨厌钱的人,很装啊,自己要是真讨厌钱,捐给我不就好了,明明有那么多钱还要说自己不喜欢钱,不喜欢钱干嘛赚呢?”
陈逐说着,白了白眼,继续道:“平生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人,不要钱就给我。”
全家人默默点头,表示认同,且一致认为这是这辈子陈逐说过的最对的话。
“爸爸我确实很认同你这个观点,但是我也不认同你的白日梦,还是实实在在干点啥事吧。”余宣室十分慎重的劝告自己的爸爸,好像是开导他一样。
“你个小屁孩还管上你爹我了,滚一边去。”陈逐不服输,贱兮兮地还嘴。
结果下一秒余宣室就一记降龙十八掌,打到陈逐的背上。
那响声可以说贯彻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中,响起一阵不平凡的交响曲。
堪比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陈逐痛的说不出来话,只能零零散散听清楚几个字。
“你真是……我的……好女儿啊……”
“那可不,常人都说女儿是爸爸的棉袄,但是对不起,我是露脐款式的棉袄。”
余宣室的肺腑之言啊,余臣听到这句话笑的直不起来身子。
陈贤访在旁边补了一刀:“我是破洞裤。”
陈逐感觉自己比刚刚更痛了一点,这次还有心痛。
“活该。”
陈逐崩溃了,慢慢走出家门,打算抽根烟缓缓。
结果下一秒余臣看见他慢悠悠打算掏烟的动作。
如闪电一般的速度冲过去把陈逐的军粮缴掉了。
陈逐看着自己唯一能够缓解疼痛的东西被拿走,竟然一时不知所措,看着地面,暗自感叹了一声人生苦短。
余臣很了解他在想什么慢慢说了句:“放心,我肯定会给你埋的好好的。”
这次陈逐转头就走了,根本没有回头。
他抬头仰望九十度,为了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装什么偶像剧,服了。”余宣室在旁边看不下去,回头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陈逐感觉人生没有意义了。
“其实你还是有点作用的,好好赚钱吧,老公酱。”余臣也慢慢走进厨房做饭去了。
陈逐感觉自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爸爸,你活下去的理由是你还要养我和姐姐哦。”陈贤访说完就去厕所打算洗漱去了。
只留下陈逐一个人在原地不知道干什么。
“可恶……”陈逐咬咬牙,不让自己太难受。
这就是为什么男人的心理被归属于儿童心理学那一类。
很简单猜出一个男人的所有心思。
易如反掌啊。
余臣早上打算做一点清淡的,不是为了养生不是为了省钱,而是家里只有这些东西,爱吃吃不吃滚,和那个站在外面独自伤心的男的一样。
显然,两姐弟不是那个男的,没有那么蠢,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家庭地位。
母为尊,姐为次,弟其后,爸垫底。
从上到下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陈逐浑身上下写着一个字:“拉”。
一是陈逐爱上大厕,而是陈逐的家务活最多的是扔垃圾,三就不用多解释了,很拉的一个人。
三个人不打算继续理会外面那个人,简简单单把早饭解决完就打算出门去了。
余臣去买菜,陈逐带着两姐弟去找学校。
因为这个时候他们刚刚放暑假没有多久,从原来的小学退学之后,就要在县城里找新的学校。
所以陈逐也打算找找自己在这个地方的熟人,看看能不能帮自己的孩子转进学校。
余宣室的学业陈逐是放心的,因为当地就有一所私立初中,可以让余宣室就读。
可是陈贤访的学校就难了,很多小学在这个时候已经做了年龄限制,没有到一定年龄的话,就要重新读一年。
这不是陈逐想要的,所以只能到处找关系,看能不能有学校接受。
结果费了大半天劲,找遍了整个城里,都没有能够接受陈贤访的学校。
陈逐再一次感受到了早上般的绝望,根本找不到解决办法,这种近在咫尺的绝望,就像是路易十六的终点。
根本没有头。
心里乱成一团毛线,只能打起电话,问自己的老乡有没有在这里认识的人。
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给陈逐找到一个关系。
自己在村里有一个朋友叫王雄,他的女儿就在这座城里的一所私立学校当老师,可以帮陈贤访入学。
这下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三个人赶忙到学校,和她说明了情况,她考虑一番便欣然接受了。
陈贤访一见着这个老师,心里就升起一阵很害怕的感觉。
老师叫王乙黎,戴着一副长方黑框眼镜,菱形脸上一毛不拔,一头乌黑但不长的头发,身着看似随意但很职业的打扮。
尽显老师风范。
陈贤访见着这个人便躲到姐姐后头去了。
这就是学生害怕班主任的天性吗?这么大反应。
陈贤访在这一刻好像和余宣室小时候达成了和解,甚至是感同身受,他终于能感受到余宣室那个时候的绝望和无助。
明明还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已经被对方的气势所打败。
这么一折腾下来,三个人都饿了,看着太阳已经到了头顶,地面上是金色的倒影。
离家也不远,三个人和和睦睦地走回家去了。
路上的车流如同昨夜的星辉,斑斑点点的。
两路旁种的樟树错落有致,偶尔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树,但在这座城里却十分常见,就像是家人一样。
陈逐在后面慢慢踱着步子,陈贤访和余宣室被街边的店铺吸引,看见一家店就靠近看着里面的东西。
一路上这边看看那边望一下,走的非常慢,等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三个人都很开心且十分放松。
但是似乎谁都忘记了家里还有一个余臣已经做好了饭等着他们回家。
三个人脸上的笑意在见到余臣的那一刻彻底冻结。
“你们几个到哪里去潇洒了啊?这么晚回家,手机外面有吃的东西等着你去捡是吗?”余臣忍着自己最后的耐心听他们狡辩。
陈逐还没有从陈贤访有学上的这个事情里走出来,这一秒就已经面对余臣的黑脸时,显得更加不知所措。
他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出几个字:“我们只是回来的晚了点。”
真不怕死啊。
听到这句话,两姐弟赶忙捂住他的嘴以免再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
他们赶快说着自己今天的事情,把可能让余臣开心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听到两个孩子都能上学点事情后,余臣的脸色有所缓解。
但是没一下子,两个人还在对着妈妈找补。
另外一边找死的陈逐又开始发言了。
“要我说,我本来想直接带着他们在外面吃了事的,但是忘记带钱去了,才回来的。”
两个人看着上一秒还在平静地听着他们讲话的余臣收起自己的表情。
以一种看将死之人的表情看着陈逐。
陈贤访知道爸爸没了。
余宣室了解爸爸的墓地在哪里。
余臣大手一挥,直接让陈逐体面地滚了出去。
并温柔的附上一句:“没有死之前不要回家。”后温柔地用力把门关上。
陈逐在被逐出家门之前,看到的是一脸假笑的余臣,和旁边惊慌失措的孩子。
“爸爸又可怜又活该的。”陈贤访在听到门关上之后吐槽了一句。
“我也觉得。”余宣室一边拿碗一边说着。
“那不是活该,那是活够了。”余臣压着声音,把三双筷子拿到桌子上。
陈贤访去旁边帮家人装饭去了。
这一餐饭大家吃的都很多,原因是余臣不想一点都不给陈逐留东西吃。
陈逐被赶走时,甚至没有给他钱,余臣想着这些,也怕他真的饿死,在两个孩子打闹完后,慢慢入睡的时候。
又重新做了碗面条在桌子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余臣撑着头在桌子上慢慢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手已经撑得麻木了。
身上多了一件外套,桌子上的面条已经吃完了,她的面前还多了一碗相同的面。
余臣看着这碗面慢慢笑出了声,拿起筷子边吃边说着不好吃。
那是余臣吃的最慢的一次,她想要留住这味道一辈子。
陈逐在门口看着这画面,也一点一点染上笑意。
外头的风停了,树静了下来,天上的星闪着微微的光,一切平静而又美好。
面的味道久久不散。
柳艳在这个平凡的日子里依旧看着一个地方。
黄英荣躺的那个地方。
她依旧固执地认为自己能够替黄英荣活下去。
可是她好像错了,但是她并没有意识到。
一想到这,刚刚还平静的世界多了几分不安。
灰尘被风带了起来,掀起一片浪潮,乌云悄悄地出现在天的一角,把满目的月光遮挡在后头。
柳艳什么都不知道。
却装的自己明白了一切。
“未解其中意,却负其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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