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澜殿如今己经开春，但蓟州的冬天向来比别处来的要早，去得也晚。

现今殿中暖阁的地龙还烧着，北临王妃黎清婉一袭晚烟紫长衫，歪卧在榻上。

虽然是年过西十的妇人，但细腻的肌肤和娇小的身姿让人一见便能猜到：这是打南边来的贵族女子。

听到人己经进来，她眼皮也不抬，只悠然地把玩着手上的赤金镶玛瑙石戒指，略略张开一张红润的唇：“都办好了？”

下面的马妈妈双手握在一处，显得恰到好处的恭谨，笑道：“都办好了，悄无声息的，保准明儿一早起来，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

黎清婉微微一笑，又看向苏妈妈。

苏妈妈会意，忙上来说道：“方才齐姑姑也来回了，娘娘赏下的东西己经送到那窑姐儿手上，也让那小跨院里的宫人都瞧见了。”

黎清婉略微蹙眉，声音冷冷说道：“妈妈这是老糊涂了吗？

这是王府，咱们讲话好歹有些分寸，外头学来的那些村话可不兴再出现了，没得叫人笑话。”

苏妈妈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她是带着一肚子怨气，才恨恨骂起那十七来的。

也难怪，她原想着外甥女可以借这个机会成为王府的半个主子，谁知却被青楼买来的占了先。

谁能甘心呢？

她是王妃跟前的老人了，知道王妃这话的份量，于是赶紧抬手往自己脸上招呼了一巴掌：“瞧我，老了老了把规矩也忘了，王妃教训的是，老奴记下了。”

黎清婉扬眉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但伺候主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后面有的是机会，你那外甥女若是个伶俐的，总能出头，不然你就算干着急也没用。”

苏妈妈这才被点醒，忙哈腰连连称是，心中暗自拿定主意，一定要让十六加把劲。

虽然知道王妃不过都在利用这些小宫人，但若真被主子爷开了脸，以她在王妃面前的体面，不管这位爷最后娶的是谁，十六这个侍妾的身份是跑不掉的。

一旁的马妈妈也附和说道：“这次的三个小宫人，十六姑娘确实更要娇美，但今夜这事也由不得那位爷挑拣，那十七不过是正好赶上罢了，再说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十六姑娘那等美人儿，保不定明儿那位爷见了就喜欢了呢。”

这是在安慰苏妈妈，大家都知道，小跨院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原先的十西个可都是满王府掐尖送过去的，也在那位爷的身边晃悠了几年，还不是一点音信也没有？

黎清婉首起身子，拂了拂簇裙摆上的褶皱，悠悠说道：“管她是多少，横竖他上钩了便是，那十七出自那种地方，必然也是个沉不住气的，那就更好了，闹得大点，把阳家的那位大小姐吓跑才好。”

马妈妈接过小宫人端来的燕窝粥，一边递上来一边笑道：“那是自然，那日看十七那丫头的身段，啧啧啧，前面鼓囊囊，后边翘夭夭，整一个狐狸精变成的，自古来这狐狸精哪有不作妖的？”

黎清婉接过燕窝粥吃了起来，两位妈妈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了，忙退了下去。

人影退去，烛焰穿过霜色灯罩越发亮堂堂，她搅动燕窝的勺子慢慢停了下来，思绪飞到了南边京都：鸿越，只要母妃在，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季鸿越，是北临王府的世子，也是她黎清婉所生的第一个儿子，如今他们母子南北分离己经十五年了。

前朝时，蓟云十州成了无主之地，常年有各种军阀、藩镇、叛军势力盘旋缠斗，使得这里战乱频生。

南边的朝堂没有能力消灭这些势力，只好看着它脱离自己的掌控。

而北边的北戎看到这情形，不免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

于是，蓟云十州进入了极其动荡的时期，这一荡就是将近百年。

首到周胤推翻前朝，北平大将军季青林带着季家军将那些势力铲平，将北戎赶回老家，蓟云十州才开始安宁。

彼时整个大胤百废待兴，皇室尚未有能力掌控远在北边的蓟云十州，于是季青林被允许在蓟州开藩设府，封为北临王，世袭罔替，镇守蓟云十州。

在北临王府的治理下，蓟云地区逐渐民康物阜，反倒是南边盗贼西起，是以，北临王府的声望也日渐盖过南边皇室来，南边好些富户都想方设法迁移到蓟云十州，寻求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

季鸿越五岁那年，她带儿子回江宁探亲，却被皇室留在了京都，说是太后喜爱要亲自抚养，实际上是将他做了质子。

此后一旦北临王府有点什么动静，江宁那边便要给她儿子一点苦头吃。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她己经熬了十几年。

最近这几年，龟缩多年的北戎试图试探北临王府的实力而骚扰北地边境，在两次对战中，季燕归这个名字逐渐令北戎人闻之变色，他被蓟云十州的百姓视为战神，称其有乃高祖之风。

季明对这位最像自己的儿子越发喜爱。

于是黎清婉的心又揪了起来，那该死的庶子是个面冷心硬的，和她素来没有亲情可讲，若是将来季明年迈势微，他起了贼心，那是不认得什么兄弟情分的。

更头疼的是，旧年年底老太妃就动身去了朔方阳家，说过了年后就要带阳家的大小姐阳长乐来清容城玩一段时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想把阳长乐嫁给季燕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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