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花厅离阿芸的小院稍远一些，阿芸的小院在东面，离外头的大道近一些。何妈扶着阿芸，慢悠悠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和妈不时还抱怨一句，“今日怎么没有点灯啊？”之类的话，阿芸倒不觉得有什么，反而黑漆漆的倒是安心了许多。

突然，身后传来咚的一声，何妈一惊，心道：有贼！身后又传来一个女声“陈，你们家的墙可真高，也许只有玛丽安院长的围墙和它一样高。”声音带着笑意和作弄，并传来了“噗簌噗簌”的声音。阿芸知道那是拍打身上尘土的声音，另一道声音说到：“哈哈哈，可是你爬玛丽安院长的墙崴了脚，这次可没有，所以还是玛丽安院长的墙更高。”

阿芸听着这道声音有点儿耳熟，想出声询问，身旁的何妈却死死的按住她。示意她不要出声，那两个墙边的黑影向着正厅的方向渐渐走远。

两人渐渐走远，再也听不见脚步声，黑夜又恢复了的寂静。不待阿芸有所反应，何妈背上阿芸快步挪向小院儿。

阿芸上了小楼，打开窗户，看见楼下何妈正唤起几个婆子，并插上了二楼楼梯的隔板。

次日清晨，小院儿的大门被咚咚敲响。和妈打开门，看见福顺站在门外低眉顺眼的说道：“大少爷昨晚到的家，天太晚了，老爷没有打扰各位太太和小姐的休息。”何妈应了一句说：“阿弥陀佛老天爷，大少爷回来了。”

“老爷说，今日家里人齐，今儿中午开祠堂，小姐和太太们都去大太太那用午饭，今儿晚上的家宴，家里人都去正厅。”福顺还是低眉顺眼的模样，公事公办的语气。阿芸在楼上听着和平时一模一样的传话，却十分恶厌，她知道昨天晚上碰到的那两人中就有自己的大哥。她听见何妈嘀咕说：“原来是大少爷啊……”阿芸并不诧异于大哥翻墙进来的行为，此时倒是十分反感何妈的嘀咕，她大声呵斥到：“何妈！”

楼下的何妈吓了一个激灵，赶紧恭恭敬敬的上楼来说到：“小姐您唤我。”她强压着心中翻涌的恶意说到：“刚刚福顺传的话我都听见了，等会儿你去和大太太说我昨夜受了些惊吓，怕冲撞了祖宗灵位，今中午就不去她那用饭了。”阿芸说完见何妈支支吾吾的，似有话要说，“就说我们昨晚回来路上碰见有人翻墙，以为是贼人，受到了惊吓。”何妈有些吃惊，“要告诉太太吗？”

阿芸不说话，单单是拿眼角瞥了何妈一眼。何妈赶忙说道：“知道了，小姐。”

何妈走后阿芸瘫坐在床上，倚着雕花点朱的床柱，墙上的钟表响了几声，房间又是片刻安静，阿芸只能听见楼下婆子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让大太太知道大哥昨晚的是翻墙进来的，年少的恶意总是来的没有理由。

阿芸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嘈杂，“这是陈妹妹的院子吗？”赵家的看着这个高鼻子、棕色眼睛的女人，感到十分惊奇。问到“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这的。”阿芸心道，她应该是昨夜和大哥一起翻进来的那个女人。阿芸打开小窗向下望道：“你是我大哥的朋友吧。”楼下的女人说道：“是的，我是陈的朋友，我听说他有一个妹妹。”

“赵妈让她上来。”阿芸关上窗喊道。赵妈打开了二楼的隔板门，楼下的女人望着窄窄的楼梯，惊叹了一句阿芸听不懂的话。

阿芸坐在屏风后面，等着那个女人上来，一阵谨慎小心的脚步传来，伴随着老木板吱呀的声音，听得让人牙酸。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天哪，这里的楼梯真是又小又窄，像是给小孩子用的一样。”终于才看见从楼梯上探上来的一个脑袋，大眼睛打量着这个房间，“这里应该有很多年了吧，看看这个柱子比特蕾斯奶奶房间里那根还要老。”女人漫不经心的说道。

阿芸坐在屏风后面，听着女人的喃喃自语。莫名觉得有点好笑，“你是我哥哥的朋友?你叫什么？”阿芸说话的声调不可察觉的上扬了几分。

“哦，抱歉。是的，我是陈的同学，也是很要好的朋友，我叫秦宋。”女人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握手，可看见面前高高的屏风，又不好意思地把手放了回去。阿芸沉默了一会儿，她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慢慢的挪到屏风前。屏风后伸出了一只小巧白皙的手，手上虎口处有一点红痣“你好，我叫阿芸。我知道你们见面都会握手。”阿芸学着秦宋的模样，把手递了出。秦宋有点惊喜，连忙握住了阿芸的手，“哦，我真的没想到。来之前陈和我说，他的家人也许会有一点……一点保守。”秦宋说完自己就大笑了。

阿芸撇了撇嘴，秦宋的手很有力，她很少会与旁人这般接触，但她并不反感秦宋的接触，且秦宋刚刚的一番话令她十分高兴，原来我还是不一样的。好一会儿，秦宋松开了阿芸的手说道，“我可以进去坐一下吗？”

阿芸的房间从未有外人来过，但阿芸还是在屏风后点了点头。秦宋走进去，阿芸这才看清楚秦宋的模样，高高的鼻梁，棕色的眼睛，一头黑发打着卷。阿芸惊呼：“你是洋人！”

“哦，准确的来说我是一个混血儿，我拥有一半的东方血统。”秦宋耸了耸肩，说道。阿芸没听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有一点的不知所措，秦宋看出了她的窘迫，又解释道：“我的父亲是法兰西人，我的母亲是中国人。”

“法兰西?”阿芸让这个词吸引去了注意力，秦宋又解释说道：“就是陈留学的地方。”

“那你不就是一个串儿？”阿芸有些犹豫的开口问道。

“串儿?那是什么？你的意思是混血吗？那我可能就是个串儿吧。”秦宋大概能明白，串儿并不是一个好的词。但是她看见眼前小姑娘既紧张又好奇的眼神，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阿芸大笑了起来，自从缠足以来，她很少笑的这么开心。“你既然是来自法兰西，那你能给我讲讲法兰西是什么模样的吗？”阿芸笑着问道。

“当然可以。”秦宋见她那么开心，也跟着笑了。“法兰西啊，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就这样，阿芸和秦宋这两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就从中午聊到了晚上。直到何妈上楼来请阿芸去正厅，两个人还在聊塞纳河边画画的人。

果不其然，如阿芸所料，大太太在家宴席间向老爷提起了大少爷的婚事。这倒是说到了老爷的心坎儿上，儿子如今学成归来，自当成家立业。只是大少爷的反应并不令老爷愉快。

阿芸一时间倒是痛快了不少，可回想起下午同秦宋的聊天，心中的愧疚瞬间又吞没了那一丝痛快。她低头吃饭，不敢抬头去看一眼自己的大哥。他只知道大哥和父亲起了冲突，最后又不欢而散。走之前大哥说：“我的婚姻我自己做主，我绝不可能去娶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女孩。你这样做只会害了那家人的女儿。”

老爷气的摔了碗筷起身离了席，几位太太也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二太太惊恐的跑去追大少爷，一顿家宴便如此不愉快一番对话草草结束。

阿芸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心里满满的愧疚。但回想起大哥的那句“我的婚姻我做主”又觉得十分新奇，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法兰西的人都是这样吗？此时，阿芸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秦宋，问问清楚。

哥哥的那一句话，今夜注定使许多人彻夜难眠，不论是因为儿子忤逆而失眠的陈老爷，还是担心儿子触怒父亲的二太太，当然也包括大受震惊的阿芸。

可是第二天阿芸并没能如愿的见到秦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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