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文本阅读珠玑传

北琞十八年，政通人和。

都城徽宁城民风开放，市井小巷喧闹非凡，皇帝喜欢热闹，不设宵禁。

徽宁城的夏天格外的热也格外的长，每到兰秋、仲秋之月，逢金曜日、土曜日的戌时飞凤街便开设夜市，摊贩叫卖，技人杂耍，各地美食、青楼倌馆，一派烟火繁荣之景。

这一日恰逢土曜日，朝廷三司六部休沐。亥时的飞凤街比白日还要热闹，所谓千门灯火夜似昼，尤其国泰民安楼里更是火树星桥、银光大盛。白日里苒娘在街口说了个俏书生考中状元郎被选为驸马，却被原配妻小找上门的故事。按北琞律例，一夫多妻虽不提倡，但抛妻弃子也绝不允许，俏书生结局怎样，又得去楼里吃茶听下回分解了。这晚，苒娘在楼中编着故事说着书，想着怎么圆满了这两女一男和一个小娃娃，珠玑公子听苒娘编的有趣，兴致大起，拿出琵琶和了几首曲子，满座宾客大饱耳福。监察司的掌事沈来鸿早有耳闻珠玑公子的琴技，趁着监察司休沐，便来到国泰民安楼里赶赶热闹，吃吃茶香糕，听听琵琶曲，顺带看看三皇子的小情儿怎么编故事。

“话说这俏驸马的原配之妻也是个美娇娘，带着四岁的娃娃在迎亲车马队前噗通——跪地，小娃娃抱着引亲的伴郎大腿大声喊：‘爹爹——爹爹——’”，苒娘学着小娃娃稚气的模样喊着，引得宾客一阵大笑。

“哎？这不对吧，苒娘，不是说小娃娃的爹是驸马嘛？”一个书生模样的茶客问道。

“急什么呀？”苒娘翻了个浅浅的白眼，这白眼若是别人翻起来不免让人反感，可她带着几两风情，便像是娇嗔，又莞尔一笑，说道，“这位小郎君一看就是家中许了婚配，没有自己找过姑娘吧？这世间的情情爱爱哪有那么清清白白呢？”

“难道原配妻跟伴郎暗通款曲？！”又一个茶客问道，“丈夫进城赶考，娘子怎么能受不住寂寞？”

“这书生离家一去就是四年，徽宁城里闺秀、歌姬、舞娘众多，他尚且禁不住诱惑，爱上了公主，原配娘子正值二八年华，难道就非得独守空房整日戚戚焉焉？”一位吃着糕点的女郎说道，略微愤愤不平。

“这位女郎说的在理！我北琞女儿岂能被一纸姻缘困住。”苒娘倩眉一挑，吩咐小二，“给这位女郎送一份龙井茶香糕。”又转头隔空对着女郎用口型小声说道“免费的，不会胖。”女郎欣然收下，抛去一个媚眼娇俏回应。

“书生离家四年，这娃娃四岁，这孩子爹又不是他，按照这么推算，岂不是书生前脚刚离家，妻子后脚也进了城。”又有茶客发表意见，分析的头头是道。

“郎君好细的心思，”苒娘点评道，“莫不是在监察司当差吧？”

“哎？苒娘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休沐，没穿官服呀？”被说中的茶客问道。

“随口猜的，”苒娘笑道，又抬眼看了看在角落里的沈来鸿，说道，“你们掌事今日，嗯，这个，不在，不用介意。”

沈来鸿坐在二楼乾南角落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琴师漫不经心的挑拨着琴弦，看似靡靡的旋律，却随着苒娘说书的情节起伏，挑逗着看客听众。琴师信坐在云母屏风后面，右耳垂上穿着一颗绛红色珠玑耳饰，身姿挺拔优雅。紫檀木琵琶置于双腿之上，双手修长，指节分明，左手推拉吟揉，右手轮扫弹挑，琴弦随着手指的弹拨微微颤动，像是少女袅娜的细腰，被撩拨的时而嘤嘤时而盈盈。挺拔的鼻梁，清晰的颈项，随着呼吸吐纳雕刻于面纱之上，朗目疏眉、眸清似水，时不时戏谑地看着苒娘与茶客们调笑。

二楼坤北的角落里却也有一位俊俏的郎君，戴着斗笠看着楼下的茶客们跟苒娘你来我往。

茶客们当然好奇故事的结局，可是更好奇珠玑公子的模样。来听书的茶客们，一半是为了结局，更多的是想一睹琴师的真容。

大抵是为了对美好事物的好奇和占有，越见不了，越想要见。

一位茶客忽然叫道，“我说苒娘啊，你这琴师来了半年有余，怎么从不见出来迎客，让我们心里好生痒痒。”然后扭头对着一众宾客起哄，试图得到支持，“不如撞着今日大伙心情好，出来一起喝一杯，助助兴！又不是个姑娘，扭扭捏捏的怕什么！”

“是啊，出来喝一杯！酒醉琵琶岂不是更飘飘欲仙！”一彪形大汉附和道。

苒娘面露愠色，但转瞬即逝，随即笑道，“各位酒友，珠玑公子从不陪客，这是来时便定下的规矩。惹恼了我的琴师，大伙儿以后可就欣赏不到这仙乐了。”

“谁说从不见客？！”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道，“我听工部的同窗说，上个月兵部侍郎新得一位绝色舞姬，非得珠玑公子弹琴奏曲才愿当众一舞，工部侍郎差人送来东珠一串，珠玑公子看了甚至喜欢，当即应允，苒娘，此事是否当真？”

“确有此事。诸位若有奇珍异宝能拿出来吸引我的琴师，引得琴师欢心，也不是不可以。”苒娘道，“又不是神仙，谁人还没个所爱所好呢？”

“我看这天下事，也不是一定有规矩，无非是银子够不够多，无非是心情够不够好，这两者都到位了，珠玑公子也就出来了。”有人哂哂地说。

“公子这大话说的直白，做人便少了乐趣，”苒娘满上一大樽，对着众宾客，“不如今日我替珠玑公子敬诸位，诸位继续听我把故事说完。”说罢一饮而尽，将酒樽掷回三丈之外的桌上，继续展颜道，“话说这驸马一看娃娃抱着伴郎喊爹爹，当即傻了眼……”

“好厉害的功夫啊。”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着。

这一切，皆被沈来鸿看在眼里，心想，这三皇子的红颜真是了不得，把三年前新科状元的八卦编成了说书话本，不但游刃有余地牵引着看客的情绪，还能不动声色地控制住事情的走向，外加小露一手吓吓闹事的登徒子，这文绉绉的赵青歌以后怕是拿不住佳人咯。

再说那琴师，隔着屏风看着外面楼中宾客与苒娘因他而起争执，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谈论的是面前花开富贵的云母屏风，也不生气，反倒摸了摸手腕上的东珠串，越看越是喜欢。

几曲弹罢，苒娘的故事也已经说完，眼看就要亥时，宾客三三两两离席，珠玑公子收好琵琶，从国泰民安楼坤北的侧门走了出去。

沈来鸿不知怎地，也起身跟了出去，不过他走的，是乾南的侧门，按照这样的路径，以及徽宁城的城防布局，除非是只鸟能飞走，否则他们两一定会在飞凤街的正中心遇到，然后擦肩而过。

然而，沈来鸿却没有在街心等到珠玑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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