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相与笑春风

五更天，枕间听得一阵叩门声，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裴云夜从冷冷清梦中被吵醒，皱着眉起身，随手披了一件外袍开门，天色尚未破晓，韩琛沅穿了一件黑色斗篷冒着雨站在门外。

“太子殿下，这么早是要做什么？”裴云夜一脸不悦地看他，语气甚是不爽，如果韩琛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可是会当面把门甩在他脸上的。

韩琛沅不以为意，一阵冷风吹过冻得他一哆嗦，拍了拍裴云夜挡在门框上的手，说道：“外面冷，先让我进去。”

裴云夜侧了身让他进去，随后将门关上点起了灯，目光冷淡地望着他，示意他说明来意。

“听说你被那帮老家伙抓了把柄。天亮后就要去上津了。”

“你来就为了说这个？”

“我当然是要来给你送行啊！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路途迢迢，我心甚为牵挂。”

裴云夜忍住了把茶水泼在他脸上的冲动，黑着脸看他，希望他有点自知之明赶紧滚。裴府的密道可不是给他这么用的。

两人沉默了半晌后，韩琛沅突然低落地说道：“裴云夜，你可要活着回来，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在嘉阳。”

“承太子殿下吉言，裴某一定顺利迎接梁王回来。”

“我是说真的。你这几年朝野上下得罪了那么多人，你离开嘉阳，没准路上伏击你的人不少，毕竟这可是除掉你的好机会。”

“太子放心，我此次去上津一路都有御军护卫。我命硬得很，定不会叫那些人如愿以偿的，若我死了，朝堂该多无聊？何况我也没让人恨到非要赶尽杀绝不可吧？”

韩琛沅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放心了不少，道：“比起我这个太子，老皇帝更心疼你。”

“太子这是嫉妒了？”

“裴云夜，说真的，你一定要回来。不然，我撑不下去的。”韩琛沅一想到他要离开一段时间心里就苦涩不已，在其他人面前他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只有在裴云夜面前他才能毫无顾忌地将本性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

“太子，择一主忠一生，裴某绝不会食言。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远在襄州的好友知己，你也要走下去。我们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脚步。”

裴云夜看了他发红的眼眶，已经预料到韩琛沅下个动作就会抱上来哭，回想起上次韩琛沅在他房间里痛哭落泪的场面，他不禁感到一阵恶寒，他可不想天都没亮就要在这安慰人。有时候他真的在想，这么脆弱易哭的人将来真的能当好一国之君么？

裴云夜打了个哈欠，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动于衷道：“好了，韩琛沅，差不多你该滚了。”

随后，堂堂太子殿下被一个臣子踢出了房门。裴云夜冷漠地关上门，继续躺回床上打算补眠。然而，睡意已经被韩琛沅搅得全无，辗转反侧仍不能入睡。

回想起这六年来，他几乎是和韩琛沅一起走过来的，互相支撑着。他从初来乍到至如今在嘉阳城、朝堂中站稳脚跟，成为大魏皇帝身边炙手可热之人，这一路艰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韩琛沅虽是太子，可是宫中的日子又岂是那么好过的？每一步如履薄冰，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他，都在兴奋地等待他从高位之处摔落，没有任何人觉得他该当这个太子，所有人都只当他是垫脚石，只等着最小的皇子长大就可以将他一脚踢开，似乎人人坚信废掉他太子之位是迟早的事。韩琛沅的生母出身低微，连带着他也不受老皇帝喜爱，甚至是厌恶至极，因而年幼丧母后他便被送往襄州襄王府，由襄王悉心教导；直至前太子八年前因病薨逝，他才被老皇帝记起，接其回宫，于四年前被封为太子。

六年前，韩琛沅在祁州找到了他，问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当上了太子，他愿不愿意来嘉阳城，为襄王府报仇。

他当时如何回答的已经记不清了，总之他没有一点犹豫。只有居于高位手握权利时，他才能为襄王府上下几十条性命讨个公道，他才能护住襄州的人。

当年北绥攻打襄州，朝廷派刘守明领兵增援襄州，然其至襄猿关，见襄王军浴血奋战竟然冷眼旁观，得见襄王军全部战死，刘守明才率兵抗敌，原本襄王府是有生机的，而刘守明为了加官进爵一己私欲竟可以牺牲同袍。此战过后，刘守明报朝廷援兵来晚一步，虽成功让北绥退兵，但襄王及一众将士却全部阵亡，刘守明也凭此战崭露头角，从五品将军到如今已经是三品定远将军了。

这个仇他是一定要报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和韩琛沅一样，早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他也不在乎旁人如何说他。

裴云夜离开嘉阳城时深深回望了一眼城门上嘉阳二字，深秋的最后一场雨已经停了。

从嘉阳城到上津这一路，还真被韩琛沅说中了，路上虽有点小波折，但总算有惊无险。裴云夜不禁怀疑，自己真的有那么讨人厌么？他不过是每件事都会搅和一下，不让朝堂里的任何一个人安生罢了。

月色朦胧，檐下灯照青竹白雪，夜静清风动院铃，院墙外有几枝寒梅绽放。裴云夜残酒未消，披着一件狐裘在回廊下赏雪，抬头也窥见稀疏星光。

“裴大人，这么晚了还未歇息。”赵公公迎面走来。

“赵公公，裴某见如此良夜心中甚喜，便想趁此机会多看几眼。公公也是来赏雪的？”

“裴大人说笑了，老奴这是刚打点完明日王爷启程所需之物，明日就要去梁王府恭迎王爷回嘉阳了，陛下甚是挂念王爷，皇室子侄辈中陛下最看重梁王一脉，我们当然是要让王爷一路舒舒服服地回宫去。”

“赵公公辛苦。裴某未能帮上什么忙，实在抱歉。”

“裴大人这是说哪的话，这是老奴应该做的。倒是一路过来多亏了裴大人照拂，才能顺利到达上津。不扰大人雅兴了，老奴先回房歇息去了。”

“公公慢走。”

明日就要见到梁绪了，裴云夜心里忽然变得惆怅起来。阔别许久再见面，梁绪可还记得他？是否会惊讶？

借着酒意恍然间又回想起了过去，他和梁绪一起走过了最为珍贵的年少时光，那时的他可以坦荡、直率地承认彼此的感情，也从未曾想过会和梁绪分别。直至十七岁那年，梁绪随父被召回嘉阳，临别时梁绪对他说归来时他们就定下婚事，没想到那是梁绪最后一次见他。同年九月襄州有北绥敌军来犯，襄王率领众将士死守襄州不肯投降战至最后一刻，无一生还。襄王将府中剩下的孩子交到他手中，让他带着他们离开襄州，一定要活下去。襄王府随着一场大火也消亡殆尽，至此，怀庭郁杳无音讯，襄王府所有人一夕之间都从这世间消失了。

裴云夜苦笑着落下了泪。

往事惊梦，前尘堪哀，长恨人间欢乐少，平生回首多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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