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不如不见

那个年代，家里是红砖高房，五六间的北屋，还有陪房整整齐齐的一家院落，已经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人家了。乔丽嫁给王辉之前，她公公婆婆家已然是有这样的房舍了。

乔丽对这个家很满意，每天她都会把家里收拾妥当，擦洗清扫，无不打理的井井有条。乔丽和王辉住在北屋的西侧一间，西侧往南延伸出一间，则是女儿王乔和儿子小小的房间。公公婆婆则住在东侧屋。北屋大厅宽敞明亮，主要为吃饭娱乐会客之所在。

乔丽听到王辉杀人的消息时，整个人都呆懵在屋里。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她想着报信人在和她开玩笑。北屋大厅是公公婆婆低哀的询问声，他们的震惊恐怕也是到了极点。谁能相信，平素里爱说爱笑，待人温和的王辉，此时已经成了一名杀人犯！

杀的谁？？！究竟杀的谁？！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杀人？！他怎么会杀人？！

乔丽从屋里跑出来，还未被哄睡好的王小小的哭声瞬时起来了。乔丽此时已然听不到孩子的哭闹声，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寒毛立起，她急切地想知道有关王辉的一切！

“他杀死了隔壁村的董家的闺女玲玲”，那人定了定又说道：“直接冲到洗澡堂，按住人家闺女就攮，攮了好几刀，这闺女立马死了”

公公呆不住了，惶恐不安，披上衣服，匆匆和那人一同出门去了。

是自己的儿子王辉，千真万确的王辉，是被警察按住的王辉，是满手鲜血，眼神呆滞，死灰绝望的王辉。

就是今天，晚饭后出门的王辉就是乔丽见到他生前的最后一面。出门前的王辉如往常一样打扮精致。后来，乔丽回想起来，王辉临出门前，特意看了看孩子，没有任何笑容，这真的不是平日的他。

乔丽，这个善良的女人，最终还是淡定下来了。知道王辉和玲玲的事情以后，她没有疯魔，而是冷静地洗漱好，照顾好孩子，继续干农活。她不想自己闲下来，也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她整日的干活，洗涮。公婆头发不到半年时间白了许多，身体一下子变得佝偻了不少。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最终王辉还是被执行死刑了。草草埋葬了王辉后，公婆的身体就彻底垮了，唯一的儿子是他们的天。王辉领了枪子后，老两口的天就坍塌了。加上他们从未受到如此的奇耻大辱，羞耻加上哀伤，没过几天，老两口就双双下去了。

乔丽的天难道没有坍塌吗？这个曾经承诺满满的男人，曾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而现在看来，之前未必不是真，后面是假是真的假。

看着熟睡的女儿——两人爱情的结晶，乔丽陷入了长久的思考。怎么办？接下来怎么办？乔丽问自己，我能去死吗？一了百了，他怎么能够谁也不管不顾，做下这样天理难容的事情，丢了性命，失了脸面，夺父母之命，毁儿女前程！他怎么能随便杀掉一个年轻的生命，毁灭别人，伤及家人，让别人生活在悲愤之中。我该怎么办？我的女儿儿子怎么办？我能去死吗？

“你不能”，一个声音在乔丽的耳边响起。

“你能去死”，又一个声音出来了。

就这样，在类似精神分裂的状态中，关于死与不死的问题，一直回荡在乔丽的脑际之中。

“妈妈，妈妈……”是女儿的声音。

回过神来的乔丽，面如枯槁地走到女儿王乔的身边，

“宝儿，怎么了？”

“妈妈，爸爸死了吗？”

“是的，死了”，乔丽居然没有思考，也没有刻意隐瞒，她一直不知道如何告知自己的女儿，她的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妈妈，你不要死，好吗？”女儿睁大眼睛，眼睛里面噙满泪水，她没有让泪水留下来。

“妈妈不死”，乔丽故作镇定地说道。

“妈妈，我听话”

乔丽抱起来女儿。这个女儿此时是乔丽的大山，她可以在这座大山里好好的掩藏一下自己的脆弱。

“爷爷奶奶去照顾爸爸了，妈妈，我来照顾你和弟弟”，女儿娇嗔的声音快让乔丽融化了。

“这可是不到6岁的女儿啊，她如此的懂事乖巧，我能丢下她吗？后半生即使活的再苦，我也要保护好我的女儿。”

乔丽现在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个女儿成为了日后人生中的坚强支柱和坚定靠山。

抱着女儿，乔丽走到床边，看着已经熟睡的儿子——这个更小的孩子，更不懂失去的滋味，他正沉浸在美梦中，完全不知道他的家庭正在发生天翻地覆得变化。

这个晚上如同之前的几个晚上一样，乔丽看着女儿儿子，呆呆地坐到了天亮。

娘家来人了。乔丽的哥哥带着老娘，风尘仆仆的过来。当看到憔悴不堪的女儿时，这个母亲泪如雨下。万千安慰的话，都化成了抱头痛哭。

日子还得往前走，乔丽的母亲劝他挪身，再嫁他人。这样带着两个孩子还能过活。如果乔丽答应，她赶紧张罗媒人去说。

此时的乔丽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坚定地告知母亲，自己不会再另找他人了，自己要带着两个孩子过活，并把他们养大成人。

哪个母亲愿意听到这样的话，这是拿一辈子在赌啊。乔丽的母亲拗不过乔丽，又找来她父亲来劝，婶子来劝，发小来劝。劝来劝去，大家一箩筐的话都说完了，各自都觉得无趣了，可乔丽仍是不改初衷。

推辞完父母这边，公公婆婆的兄弟姐妹也在关注乔丽的动向。乔丽的底线就是两个孩子，其他的东西她可以什么也不要。

起初，亲戚朋友对乔丽是抱有极大的同情的，都在说王辉的不是。慢慢地各自的生活都要继续，有时候大家再见乔丽，都自感尴尬，没有要说的话题，来往也就愈发少了。就如同大龄剩女回老家，自己觉得尴尬，其实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见到你也很尴尬，不知道如何开口，更不知要问你什么。人世间的悲苦并不相通，在你这里遇到了天地间最痛心之事，对旁人而言不过是人世间所有案例中的一件，同情你为你伤心那一时自然是真，但痛苦程度几分，并不能和你共感。在你这里是死了一个人，在关系远一点的人看来那不过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而已。

乔丽也并不是祥林嫂。与人陈说自己的不幸，而其他人替你惋惜之后又如何？王辉并不是善类，他杀死了一个女孩是真，他婚姻中找相好是真，他抛下父母妻女宁愿自顾丢去性命是真，谁人能同情于他？而乔丽需要旁人同情吗？她冷静的如同冰雕一般，几道皱纹瞬间刻在了眼角，让她看起来更加成熟稳重；亲人离世，她仍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条，不去纷争家产，也让人对她多了几分尊重。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所有的一切她知道最终还要自己承担。

最终，她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把和王辉之前的恩怨都付之一炬，丢在脑后，再不回想。让她毅然决然有如此想法的，则是她找到了王辉写给玲玲的信件。

这些信件不知何种原因，它们并未到了玲玲手上。一共有六封信。其中一封是这样的：

亲爱的玲：

三天没有和你见面了，我想你快要发疯了。我想你的身体，我想你抱着我睡觉的模样，可爱至极。

你是我今生的天使。遇见你才知，我之前没有爱情。你给了我最真挚的爱情，也把你最贞洁的身子给了我。我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守护你。

我承认我有老婆孩子，但那又怎样呢？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东西，甚至于我的生命。我愿意离婚，我愿意抛下所有和你在一起生活。因为，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情，什么是身体的真正自由。

相信我，我会离婚的，遇到你以后我才知道现在的老婆已经让我厌烦。我可以没有她，但我不能失去你。

继续爱我吧，我们继续做爱吧！

爱你，玲。

思念成疾的辉辉

还有一封信是这样写的，

玲：

你杀了我吧，没有了你，我还能活吗？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我俩这么相爱，我俩应该永远在一起的，你不能离我而去。

我会离婚的！我会离婚的！我会离婚的！我已经准备好钱了，我们私奔吧，走的远远的，没有人能找到我们，我们谁也不要管了。

和我走吧，我求你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可以去死为了你！你

什么爹娘，什么老婆孩子，我不管了，我就要你一个人。

只爱你的辉辉

还有一封彻底让乔丽看后毛骨悚然，

玲玲：

你如果真的选择和那个男的结婚，我会杀了你，杀了他，杀你一家，我再自杀。

你要这么狠心，我还能选择什么？你全忘了我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在另一个世界，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我太爱你了。请你不要太绝情！

爱你痴狂的王辉

乔丽彻底惊呆了。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为了所谓爱情竟这样自私冷酷无情。这个男人把她们当成草芥一般，可以随意丢弃。她没有想到王辉竟然在所谓爱情方面，如此的幼稚可笑，枉费了而立之年的岁月经历。爱他，算了！恨他，算了！念他，他根本不配！

这几封信如同几把利剑插向了乔丽。但也如同几个棒槌，也瞬间打醒了乔丽。困顿于此有什么屁用啊，为他流过的眼泪又是什么东西啊，再见了王辉，彻底地永别了！

接下来就是收拾行装了。要带的东西不少，但大部分都是孩子们的东西。乔丽思考了良久，去新疆！头也不回的去新疆！去那里重新开始，去那里过自己的生活。

如果只是自己，乔丽会选择去别的城市，不过也可能哪也去不了，她早已听从父母意见，嫁于他人。而现在既然有了孩子，就要思考孩子的事情更多。王乔到了上学的年纪，王小小还小，需要有人照顾。两个孩子的现在和未来她都要考虑清楚。而去新疆，那里有很多久在那里跑营生的亲戚，植根那里很久，多有相识之人，女儿王乔上学之事他们或许能尽快帮上忙，且自己手里还有一些积蓄，完全可以给女儿谋得一所学校。而自己则可以找一个“守门市”的工作，一边给人工作，挣些吃食，另一边可带王小小，少一些额外的负担。手里的钱还是要省着点用。

一切准备妥当，乔丽的远行之路开始了。那会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坐火车行千公里，那其中的辛苦乔丽这个瘦削的女人是怎么度过去的，不得而知。

我哥哥见到乔丽那会儿，正是乔丽替人家送线缆、搬线缆的时节，她有的是力气，有的是精气神儿。她还要周身带着王小小，这孩子也懂事，不怎么哭闹，看着妈妈干活也会咯咯的逗客户笑。那时的乔丽，看上去疲惫倦怠，也顾不得梳妆打扮，俨然老了几岁。

王乔，这个女孩，此时到了上学的年纪。初到新疆，乔丽就实打实求了亲戚，她豁出去了一切，凡事能求亲戚的话都说了，她的目的就是王乔有个好学校上。

现在想来，乔丽这个女人是有远见的，她让女儿王乔上了最好的学校，为王乔后来的人生铺就了一条一个普通人能做的最好的路。

亲戚被乔丽打动，自然为她央求了当地说话管用的人物，解决了王乔上学的问题。花费的自然都来自乔丽，她说一切都值得。

在乔丽为了孩子在新疆乌鲁木齐打拼的时候，随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男人。只是这个男人也在为了自己的前程努力奋斗，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看着乔丽，为了乔丽，能够和乔丽在一起。

乔丽完全不知道这个为她而来的男人。若干年后，这个男人不但救下了乔丽的性命，还一直默默在乔丽背后帮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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