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灵异录

年后还没出十五，我就接到了杨叔打来的电话。

说是临时接了趟礼城的活，让我赶紧过来。但和以往不同的是，杨叔已经到目的地了，现在就等我坐火车过去和他一起驾车返程。

礼城离纱城不远，是湖域乙州下属的一个县城，以烟花和瓷器最为闻名。

我没买过礼城的烟花，但却见过当地的红瓷，那还是去年我跟杨叔去纱城送货时，一位姓史的老板送的礼物，一个红底金边，印有毛主席像的茶杯。

不过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我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北域人，但饮食习惯却偏好南方。像主食我不爱面食，倒喜欢吃米饭，口味更是无辣不欢。所以提起纱城，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里的美食，像腊鱼、剁椒鸡蛋、蒜苗腊肉等，我一想起嘴里就忍不住地匝巴口水。

挂了电话，我直奔车站抢了张连夜去纱城的站票。

眼下是错过了春季返程高峰，但仍旧人满为患。车厢内的人群，像蝗虫一般来回涌动，我被挤到车厢连接处，背靠铁皮，斜对厕所，闻了十来个小时的泡面、脚臭和厕所味，才终于抵达纱城。

等和杨叔碰上面时，我已经在车站口迷迷瞪瞪睡了有两个多小时了。

当时我困意正浓，就觉得朦胧中谁在推我，睁眼一看是杨叔，他左手抱了箱泡面，右手拎个暖壶，站在我身前，冲我咧嘴直乐。

我一看泡面，顿时联想起车上的味道，坐地上就哇哇哇地吐了起来，由于大半天都没吃东西，吐得全是酸水，把杨叔吓得连忙将我搀上了车。

再睁眼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听杨叔说已经驶入南域界。我调回座椅靠背，望着窗外，头还是昏沉，嗓子也刀割似的疼，好在不犯恶心，多少算是恢复了一些。

杨叔看了看我，又从里兜甩给我根烟说：“唉，其实不该折腾你的，都怪我那朋友太不靠谱！”

俩人一摆话，我才明白，原来这趟活是杨叔的朋友年前答应下来的，但临出发前车坏了，这才找到杨叔商量，钱都归杨叔，自己也跟车和杨叔替换着跑来回。只是有一点，别坏了信誉，要不以后这趟线就没他事儿了。

就这样，板上钉钉的事儿，结果一到礼城装完车，那朋友就和杨叔哭惨，说自己刚去报刊亭打了电话，家里老人病了，自己必须马上回去，接着没等杨叔吱声，自己撒丫子就奔火车站了。

关键来的路上那孙子就开了两个多小时，然后一直嚷嚷头晕，杨叔心眼好，想着那就这趟让他歇，返程时再换自己，不都一样嘛？

琅城到礼城往返的路程得小3000公里，杨叔自己就单挑了一半，对此跑过长途的司机都能感同身受，开车本就是越开越累，尤其是超过一天的车程。所以说为啥老司机赶路时，都爱头天早起点，能多跑就多跑会？就是怕第二天精力、体力恢复不了。

杨叔说完，我心里舒服多了，说实话来得路上我还有些怪他。

到了陵城服务区，我用凉水洗过脸后换下了杨叔。

杨叔半躺在副驾上，吃力地嘬了口烟，过了许久，两道白雾才从鼻孔喷流出来。

我看着动作比平时慢了几拍的杨叔说：“赶紧睡吧，瞧你困得连烟都快不会抽了。”

杨叔笑笑：“元罡啊，杨叔我跟你说句心里话，说完我就睡，你呢待会自己也好好琢磨琢磨。”

等我点过头，杨叔继续说：“都说光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你呢入行也一年了，该见得也见过了。要我说，你还是乖乖回去端铁饭碗。这钱啊，没那么好挣，即便是挣下了，也讲个舒不舒服。如果杨叔能和你掉个个儿，我宁愿去油田挣死工资。”

我刚要接话，杨叔打断我说：“我知道你要说啥。你放心，杨叔我从不骗人，打你来报到那天开始，你爸爸就没和我联系过，更别说是他让我传话给你听了。刚刚那些话啊，都是杨叔的心里话。杨叔呢，眼瞅着也是奔四张的人了。我走过这小半辈子，钱是挣下不少，但是留下的遗憾啊，更多。”

“什么遗憾？”

“什么遗憾？你像家人的陪伴，自己的身体，孩子的教育，老人的赡养。杨叔折腾了这些年，除了西域，其余地方基本都去过，但是杨叔是去忙活啊，不是带着家人去玩、去放松。现在你阿姨除了平城、天城还没去过别的地儿呢。所以说人生有很多选择，一旦做了选择就要承担得失。挣钱不过是人生的一小部分而已，重心没必要都搁在上面。今天杨叔说这些话没有别的意思，路都是自己选的，将来不后悔就行。”

我说：“我知道了杨叔，你先休息休息吧。”

杨叔点点头，接着侧过身去对着车窗小声嘟囔道，知道就好，知道了就好啊。

我一路开着车，脑海里不停回响着杨叔刚才的那番话。难道说我真是一时冲动，自命不凡？

就像杨叔说得，人生有很多选择，那我为何偏要随波逐流选择平凡？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在有限的时间里多去经历不是更好吗？我父辈旱涝保收的生活不也同样留下了很多遗憾，就像重复度日、没有新鲜感，不思进取、安于现状，缺少经历、坐井观天，能触及的高度有限、虽未跌过谷底但也没攀过顶峰。

油田的生活，我从小就耳濡目染，感同身受，这十几来年来，在我眼里，铁饭碗就等同于混日子。

等我回过神来，车外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白雾，能见度大概五六十米。我连忙减了车速，按下双闪，等再抬头时，看见一女的正站在应急道上冲车子招手。

我随灯光扫了一眼，这女的扎一马尾，穿一棕色格子呢子大衣，身材偏瘦，大众身高，由于车速快、天色暗，唯独没瞅清长相。

我下意识轻点了下刹车，脑海里紧跟着闪过杨叔先前讲的黑店的事情。罢了，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大过年的，还是安全第一。

于是又把右脚移到油门，提回了先前的车速。

我继续开了有一分多钟，就见三十米开外的应急道上又站着一个女人的身影。

这还真是巧了！我切到远光，就见马尾辫，棕色格子呢子大衣，身材偏瘦，大众身高，脸嘛依旧是没看清。

不对！这他妈不是先前招手的那个女人，看发型、着装、戳个都一模一样。

我双手把着方向盘，脑海里重复比对着两个女人，可是比对来比对去，两人分明就是一个人，难道说大半夜的我撞邪了？

看了眼手表，两点十七分，再看前方还是那个女人，这回我更加确定一直都是一个人，而且是只有人，旁边没有车，加上这点，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我记得爷爷讲过，体弱多病的人晚上少出门，容易招惹上脏东西。体弱多病说白了就是阳气弱。

何为阳气？其实就是火力、精神头。像我和杨叔现在这样，就是典型的阳气弱。我熬了一宿赶路，杨叔连着开了几天车，精神头早都被耗尽了。

正寻思着，就见那女的再次一闪而过。

我赶紧推醒杨叔，给他讲起了事情的经过，说话间我又瞅见那女的出现在前方道边，于是连忙指给他看。

杨叔见怪不怪地瞥了一眼，接着低头准备摸烟，突然杨叔如梦初醒，回头大叫一声我操！

我被这一嗓子吓得不轻，方向都偏了，赶紧回轮才重正车头。

杨叔嚷嚷道：“你还记得我在服务区给你买衣服那次吗？”

我说：“记得。”

杨叔加快了语速继续说：“那是因为你开车时，我做了个梦，梦里和今晚的情形一模一样。真他娘的……想想都渗人。”

杨叔又骂了一会街，等压下惊了，才从座下翻出来了那件衣服，扔到我身后说：“前面点停车。”

我算着距离，直到后视镜里那女人完全消失在白雾里时，我停下了车。

杨叔警觉地看看前方，又望望身后，你下车来，记得拿着那件衣服。

我按杨叔所说，把衣服铺在前轮下面。刚要上车，就听杨叔破口大骂，你你你，你这混小子下车咋不关车门？

我望着杨叔，支支吾吾也不知该说啥，其实这事儿真怪不着我，我确实不知道驾驶室的车门也会有禁忌一说。

突然就听背后“啪嗒”一声，我赶紧用余光扫了眼身后，啥也没有。再看杨叔已经坐回副驾，正吞云吐雾。

看来是打火机声，我并没多想就爬回了车里。

上车后，杨叔还没消气，哆哆嗦嗦地用手指着我，在空中顿了好一会才放下来说，先开车吧。

我挂上档，给了脚油，就见后视镜里，地上的衣服离车子是越来越远，但却始终没见有什么动静。

难不成是因为刚刚车门一事，影响了效果？正瞎琢磨着，就见前方白雾正逐渐散去，我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后来直到天亮，都一切正常，只是杨叔是真累坏了，直到卸完货，我把他送到家门口推了他几下，他才醒。

我俩分别窝在家里歇了三天，等我再去他家接他时，才知道他病了，连发了三天的高烧。我听完一下想起了车门一事，还有车下的那声“啪嗒”声，越回忆越觉得和在老厂区时听见的声音一样。

难不成老厂区的那件事情还没有完？还是说那个格子衣女人跟上了杨叔？离开杨叔的家后，我就一直在胡思乱想，生怕杨叔会变成嘟嘟那样。

又过了两天，我正想托爷爷去请位阴阳先生给杨叔看看时，却突然接到了杨叔家里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是杨叔媳妇儿的声音，她说杨叔在我走后的当天夜里，烧就退了。不过当时还没完全放心，于是又观察了一天见确实没事，这才给我打的这个电话。

我听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知为何，就觉得心里提着，慌得厉害，就像在水洼那会的感觉一样，总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我思量了一会，才开口问道：“杨叔回家后，有没有哪里您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阿姨愣了一会，才低声回道：“我有几支口红不见了，我是觉得挺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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