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月明

山顶之上仙宫葳蕤生香，人间风雪交加，满城银装素裹，丹林峰却暖意融融，无数睡莲在山顶开放，半山腰还绽放着芍药和牡丹。

尊上和内门弟子居所在山顶，钟溪带着陆笙歌住在丹林峰山腰处的外门弟子院所。

个别的尊上开辟的庭院中会设一眼温泉，山中有好几处清泉和湖泊，后山四处有灵兽，他们在此处修行，不会有人打扰，有的悟性高、年份久已经修成小妖精怪。

钟溪不喜，甚至可以说是厌恶院落后面的湖泊，恨不能移山倒海填平那处地方。

那天她外出历练回来，在屋里没有找到陆笙歌，顺着院墙在湖边找到了他，正想开口喊人，却见他眼神云深雾浓，遥遥仰望对面。

少女身着丁香色的罗裙，秋香色披帛挂在她的臂弯。迎着山风，她的发间一支步摇，叮铃作响。

裙摆翩飞，笑语晏晏。

原来，湖泊对面的山崖上是夏师姐——夏若棠的闺房，刚好隔湖遥望。

钟溪站在原地，没有出声打扰。指甲狠掐手心，快要掩盖不住心中的嫉妒，最终拂袖而去。

眼不见，心不烦。

自那日起，她大把时间不是跟随尊上学习，就是下山历练，斩邪除魔，逼着自己越来越忙，没有空闲再去想起那刺目的一幕。

陆笙歌又像没遇见钟溪前一般，时常一个人待在峰上，安安静静。

“陆笙歌，我来看你啦！”

“你是又要出宗门吗？”

“嘻嘻，你真的是越来越厉害了，怎么猜出来的？”

陆笙歌欲言又止似的，心道：很难猜吗？每次要出门历练修行就会来他这里，好像他这处是第一站。

钟溪去翻针线篮子，每次出宗她都会准备给同行的弟子驱虫或是清心的香囊。

陆笙歌薄唇微微抿了抿，从柜里取出匣子在她面前打开，各色的香囊，花样繁多，绣着飞鱼虫鸟。

“陆笙歌，你可以啊！这绣活比我那狗爬式的好看多了！”钟溪翻着匣子，拿起这个，又看着那个香囊，一顿由衷的称赞，“不错不错，太厉害了吧！真是宝藏男孩！”

陆笙歌被连击的夸赞弄得不知所措，“里面和你之前一样放的一样的药草。”

“哎？你这次怎么给我备了这么多香囊？”

陆笙歌眼里刚点起的光，又熄灭了。那是因为你一直不来，一个人不找点事做，这日子真的挺难熬的。

以前，漫漫的岁月他常常一个人独自孤寂，不对，那时他还不知道何为孤独、寂寞。可钟溪的出现，相处短短几年，他的活着才有了生机，会开心会高兴，也知道了何为孤寂。

钟溪现在时常不回，他猜她在避嫌，慢慢和他拉开距离，他已经感觉到孤寂的凉沁人心脾。由奢入俭难。倘若再让他过着以前的日子，他怕是受不住那一份无边的孤独。

钟溪握着一个香囊，在手心掂着，笑说：“你这手真巧，回头你可以绣上戏水鸳鸯、凤蝶穿花，送给喜欢的姑娘，我保证那姑娘一看你这手艺，定会欢欢喜喜的嫁你。”

“又打趣我。”语气虽带着怨怪，可陆笙歌的眉眼却含着笑。如破云的旭日，一扫连日的阴霾。

“我这次要在香囊里加一道符纸。”钟溪摆弄着朱砂和笔墨，卖着关子。

陆笙歌安静地站在她身旁看她绘画符纸，手捞起她的蛇尾，捏在掌心。

直到钟溪手握起笔，也不见他搭腔，不满的嘟囔：“你可真没意思！不应该问‘会是什么呢？’‘是不是什么厉害的招式？’……”

陆笙歌一伸手封住了她的碎碎念。

四目相对，他有一双黑亮的眼眸，像夜明珠散着很柔和的光亮。钟溪才恍然回神，两人靠的太近，近到她从他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她瞥过头，后退几步，顺带抽回了被他握着的尾尖。

以前相处倒没觉得不妥，男未婚女未嫁，没什么边界感。可自从她知道他心里有喜欢的人，她就逼着自己和他保持着距离。

这是她的底线。即使，她欢喜他，一直都欢喜。

山上清风徐徐还余着春寒料峭，带着丝丝凉意吹进屋里，不过也不及他此时心里的寒凉，在所有人面前他是冰冷的，孤寞清寂的不带一丝真情，如此才是真正的仙人。

唯有她，在见到她时，他才会温柔若旭日，双目中只剩宠溺。

本有一腔怅然，然而钟溪坐在窗前，安静地看着他，他无法言明为何低沉。钟溪见陆笙歌低着头，盯着手掌心，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将符篆放到他的手心，“给你看。”

陆笙歌回过神，扫走刚刚手中那滑过的触感，见她一副献宝的模样，他也打起精神认真看着符。看了又看，空手虚画了几笔，道：“这符……我以前没见过，是你自己想的？”

钟溪得意洋洋地说：“那是！我自己发明出来的！我敢保证绝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哦？这是什么符？”

“我还没有想好取什么名字”，难得露出羞涩的笑容，只停了一秒，她又兴高采烈的说，“前几日，水云尊教我们一个他自创的招式，叫‘以眼还眼’，金丹以下可以复刻同修为及以下的对手的法术或者攻击手法。我的这个符篆灵感就是来自‘以眼还眼’的手法结印。”

“符篆可以记录保存持符人死前最后几息的光影。你说，我取名叫‘回光返照’符怎么样？”

内心强大如陆笙歌，此时久久讲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表达自己的情绪。可能用钟溪挂在嘴边的‘无语’比较合适。

钟溪可不会让他呆若木鸡，“你别不出声啊！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

“好像……没什么用。”直男boy耿直回答，非常给面子的没用“鸡肋”一词戳她心肺。

钟溪直接翻脸，拍着桌子问：“哪里没用了？！”

大有不讲个一二三出来，誓要他好看的气势。

“你看，能记录保存但不能传出死讯，那同门就不能及时发现。如果凶手毁去肉身，那符纸便也毁了，留不住。”趁她听进话的功夫，陆笙歌问，“你为什么不做个保命的？比如敌人快杀死你时，出现个防护盾，这样的符篆会比较靠谱。”

“画符篆耗费的是千分之一的灵力”，钟溪比着右手小指头说，“如果说敌人之强大，可击杀灵力充沛十足十的你，那符篆上附着的牛毛灵力又怎么抵挡？”

陆笙歌听后直点头道：“确实。你的想法……倒是很特别，让人耳目一新。”

“等下次我再想想改进这个符篆”，钟溪在匣里挑了五个香囊各装上一张回光返照符，“我得走了，该去集合下峰了。”

“你出门在外万事以安全为重，别每次回来都是大伤加小伤的。”陆笙歌送她到门口。

“我晓得，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钟溪也叮嘱，“你自己也是啊，饭一日三餐要记得吃，不要贪凉，天凉的时候要记得添衣服。不过话说回来，你好像自从来瀚海宗后就没怎么加重病情，连咳嗽也比在鱼台镇少了许多。难不成这宗门里有什么旺你？”

陆笙歌移开目光，眸底藏着复杂莫辩，“怎么会呢，许是这里灵力充沛，对我的病情够压制。”

“莫要瞎想，快走吧。”他催促道。

“好啦，我走啦。”

等人走的看不清身影，陆笙歌抬头看了看天，合上房门，回了屋子。

又是一个人。

他很想伸手拦住离开的人，很想问她最近为什么疏离他，可是，他不能。

大限将至，他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多活过一天已是奢求，不敢再奢求儿女情长。

何况，那也是对她的一种不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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