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们分开的是许璟和赶来的老师。

办公室里，被我咬出血的男孩哭得惊天动地，好像他下一秒就要失血死掉了。

我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只是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老师看了看男孩身上被咬的地方出了血，于是脸色一沉，不分青红皂白地开始呵斥我： 许一，你怎么回事，快道歉！

我抿着唇，不说话，努力睁大眼睛，外婆说过哭是弱者的表现。

老师，许一没做错一直没说话的许璟突然站了出来，语气是少有的认真。

老师正欲还要说点什么，外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男孩父母匆匆赶来了。

身形有些微胖的女人身影率先冲了进来，一把抱住哭泣的男孩：乖乖，妈妈来了，别哭别哭，谁欺负你了？

哎哟，出血了！

怎么回事啊？

我儿子怎么成这样了 女人尖锐的质问声和男孩惊天动地的哭声交杂在一起， 我觉得自己的耳朵似乎有一万只蚊子在嗡嗡嗡的叫，吵死了。

安抚好自己儿子后，她凶狠的目光像利刃一般投向了站在角落的我。

她一步步向我走来，似乎下一秒就想把我撕碎。

我紧张地攥紧衣角， 直到一个小身影挡在了我面前。

你想干嘛？

他像母鸡护崽一样，张开了双臂，把我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那是第一次，除了外婆外，第一个站出来保护我的人。

僵持间，外婆赶到了，因为跑得太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最令我吃惊的是，她的手上还拿着厨房扫地的扫帚。

外婆没有听信电话里老师的说辞：许一把同学打伤了。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的一一被人欺负了。

挂完电话她急忙慌地抄起手边的扫帚匆匆赶来。

外婆牵起我握得发紧的小拳头，然后赞许般地摸了摸一旁许璟的脑袋，外婆说： 一 一别怕，外婆来了。

无论什么时候，她永远相信，一 一是好孩子。

忍了许久的委屈，在此刻溃不成军，我大哭起来，抱着外婆，声音碎成一片： 外婆，我没错….是他….说我克死了爸妈… 后面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记得在推搡之间，外婆被推到了。

她瘦削的身子就那么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因为撞击到了桌子，外婆痛得脸都扭曲了。

我看着刚刚还挥舞着扫帚为我出气的外婆此刻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巨大的恐惧像排山倒海的潮水一样把我淹没。

我把外婆扶起来，我想问问外婆疼不疼，我想告诉外婆我以后再也不打架了。

可偏偏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我多恨自己。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许璟，他先是红了眼眶，然后像发疯了一般朝对方撞去，旁人拦也拦不住。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小小的身体里竟有那么大的力气。

十岁的他，拼尽了所有也要让伤害外婆的人付出代价。

也是在这时，我才知道，许璟，害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怕失去外婆，失去唯一一个爱他的人。

也怕，被再次抛下。


我的外婆经常往家里捡东西， 我早就见怪不怪，直到… 我八岁那年，外婆捡回来一个人。

多年之后，我对着外婆撒娇： 外婆，你真好，给我捡了个老公回来 我的外婆经常往家里捡东西，有时是瓶子， 有时是破破烂烂的围裙、有时是把手断掉的锅铲… 总之无所不有，我见怪不怪。

直到我八岁那年，我的外婆，捡回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彼此我正在院子里看地上的蚂蚁搬家， 外婆洪亮的嗓门照旧从院子外传来： 一 一，看外婆今天捡回来了什么。

我转身时，一大一小，一老一少，就站在我眼前。

外婆还是那个外婆，只是眼前这个浑身泥泞，脏得看不清面貌的小孩是……？

我结结巴巴地开口：外…外婆，你今天捡了个….人吗？

外婆似是十分得意，夸奖地揉揉我的脑袋，说道： 我们一一真聪明，他叫阿璟，以后就和我们一起生活了。

2. 虽然我不止一次偷偷告诉外婆，老师说过拐卖儿童是犯法的， 在警察叔叔抓到我们之前要把人送回去。

但我的外婆一点都不当回事，她说：阿璟就是我们的家人。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从天而降的脏小孩。

一 一，快去叫阿璟来吃早饭外婆擦擦手，准备把锅里的饺子捞上来。

知道了我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往门外走去，看到走来的人影时，我又坐了回去，然后拿起桌上的两颗水煮蛋塞进裤兜里。

我瞪着许璟，眼神警告他不许告状，他倒也配合，像个没事人一样乖乖地坐在饭桌上。

他来的这些天，我就没见过他开口说话。

我边嚼着嘴里的饺子边含糊不清地问外婆：外婆，他不会是个小哑巴吧 外婆闻言敲了敲我的小脑袋：胡说什么呢，阿璟只是不爱说话， 阿璟，外婆今天包了猪肉馅和韭菜陷的饺子，你看看喜欢吃哪种我看着我的外婆笑得像个慈祥的诱拐犯，摇了摇头。

谢谢，外……婆许璟仰着白皙的巴掌小脸，漆黑的眼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从那以后，我的外婆，也成了许璟的外婆。

3. 许璟大部分的时候都像块木头。

否则，为什么我每一次我捉弄他，他都不为所动，像个没事人一样。

在我第N次往他书包里放毛毛虫的时候，他已经能心平气和地把毛毛虫一家， 不，应该是说毛毛虫三代都凑齐了。

我恼羞成怒夺走他手上的作业本，学着外婆生气的样子双手叉腰： 你说，你到底怕什么？

我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子轻轻颤抖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我什么都不怕他说 你胡说，狗蛋福岁他们都怕毛毛虫，没有人不怕毛毛虫我十分不解，小眉头快拧成了结。

小孩子才怕毛毛虫说着，他拿出另一本作业若无其事地写了起来。

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我才知道，他撒了谎。


10岁那年，我和许璟上小学四年级。

镇上只有一所小学，自然我和许璟也在一个班。

只不过我们都默契地从不向同学说起我们的关系。

这天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八月的天太阳毒辣，强烈的阳光刺得眼睛不得不眯成缝。

体育老师说出解散二字后，大家瞬间像刑满释放一般。

才走几步，我便被几道人影拦住了。

定睛一看，是班上最顽劣的几个男孩。

他们先是围着我转圈，像看猴一样，接着嚷嚷着冲我喊： 扫把星，扫把星 大家都知道，是你克死了你爸妈 扫把星！

扫把星其他几个男孩也跟着起哄。

明明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季节，我却开始觉得周遭都开始泛着冷气， 像是直接被塞进了冰箱的冷冻室，扑面而来的寒气使我忍不住想哆嗦。

外婆曾小心翼翼替我缝缝补补好的伤口，突然之间却被人毫不留情撕开， 汩汩鲜血顺着心脏的位置缓缓往下流。

他们站在我的伤口上，肆无忌惮地踩踏。

真疼。

很小的时候家里便只有我和外婆， 我问外婆：我的爸爸妈妈呢？

外婆说：她们去城里赚钱了，要过年才能回来。

有一年我生日，外婆说爸妈今天会带着礼物回来陪我一起过生日，我开心坏了。

于是我早早地坐在村口的大石墩上等啊等， 村里人问我在等什么呀，我说，我在等我爸妈回来给我过生日。

可我等到太阳都下山了，天色暗下来时，我也没能看到他们。

我失落地垂着脑袋，再抬头时看到了缓缓走来的外婆， 外婆的步伐好似比平常慢了许多。

外婆很难过，那是小小年纪的我就能从外婆身上感受到的一种名为为悲伤的情绪。

外婆牵起我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回家了，一一。

自那以后，我的爸妈再也没出现过。

我想，我也不需要了，我只要外婆就好了。

直到有一天，村里的狗蛋趁我捉蝴蝶时从背后推了我一把， 我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他冲我扮鬼脸，我气急了了，刚准备回击。

可接下来狗蛋的一句话却让我傻掉了，他说： 扫把星，扫把星，我们都知道，你爸妈就是在你生日那天路上出车祸死掉的。

我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 我想反驳他的，可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我狠狠地推开狗蛋，哭着跑回家找外婆。

那时外婆正在厨房里准备给我做番茄鸡蛋面， 听到我的哭声后跑了出来，慌忙询问我怎么了。

我抽抽噎噎地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记得外婆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才蹲下身，紧紧地抱住了我，她说：不是的，别听他们胡说，我们一 一是好孩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烈日下站了多久，痛苦的回忆缓慢消散。

我冲上去揪住离我最近男孩的头发，牙齿狠狠地咬在他的脖子上，慢慢地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