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好好活着精彩章节

“2017年8月4日19时许，我辖区某商场发生一起坠楼事件，赵某（男，16岁）从商场20层坠落砸中林某（女，3岁），林某当场死亡，赵某仍在重症监护室抢救。目前，该事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报纸上的通告只占了小小的一块，很不起眼的悲剧，每一个城市都会发生的新闻。罗心兰拿起来看看，手腕很快不堪重负似的放下，怔愣一会，又拿起来看看，这上面的每个字、每个标点符号她已经咀嚼了无数次，她仍未清楚，一个鲜明活泼的佳佳，怎么就成了冰冷的林某了。

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在外面客厅里坐着，林尚名满脸悲苦地给他们倒茶，他几乎是带着歉意地对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回以肯定的“嗯！”

那么，如果没什么问题，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吧！

一张纸递过来，黑色的笔很快塞进了林尚名的手里。高胖的工作人员忍住了即将完成一件烦人事后的喜悦神情，他身体松弛下来，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房子，还留着一个三岁小女孩生活的痕迹，他想这对夫妻还年轻，等悲伤过去，再生个孩子，一切就恢复如常了。

林尚名的手刚刚启动，他的笔就被打落了。

罗心兰站在他面前，眼神是吃人一般的狠戾。不能签。

罗小姐，请节哀，我们理解你的心情--

理解个屁！罗心兰将喷火的眼睛转向了那个肥胖的工作人员，他没来由的心慌了一下，退了半步，又站住了脚，竭力找回自己的逻辑。

事情再清楚不过，这是起意外坠楼事件，对方又是未成年，丧葬费由那边出--

我的孩子没了，佳佳没了。罗心兰说。

工作人员将训练有素的哀伤挂在了脸上，摊手道，我们也很遗憾。

林尚名伸出胳膊，想去揽住伤心的妻子，罗心兰一挥手，将这安慰打落。

佳佳死了，四天了，四天的时间，没有一个人为她的死道歉，没有一个人出来为这件事道歉！我的佳佳没了！罗心兰的嗓子哽住了。

谁也不想这样，那孩子也还昏迷不醒呢……

但他还活着啊！我的孩子已经死了，你把它拿走！我不要钱，钱能买回她的命么？

同样的话来来回回响起，别这样，活着的人总归要继续的……

你有孩子吗？你的孩子被人砸死了，你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拿上这笔丧葬费，欢欢喜喜地跟对方签字握手吗？罗心兰说得极慢，每一个字都是扎进肉里的铁钉。

工作人员的鼻尖上浸出了一圈汗，他恼怒了，你这个女人怎么说话的！

罗心兰将门拉开，都给我滚出去！

谈话进行到这里，已经绝无可能继续了。高胖的工作人员跟他几个同样汗水淋淋的同事在林尚名不断歉意的鞠躬下离开。

等人走净了，罗心兰在地上痴坐了一阵，手机时不时的亮一下，里面塞满了各种问候跟安慰的信息，罗心兰即使没点开，也能感受到那股略显不好意思的歉意，好像他们在这样的惨剧下好好活着，好好呼吸，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即使信息过后他们马上跟身边的人说，晚餐去哪吃呢，隔壁新开的一家泰式餐厅很不错！

地上是一只米黄色的小鸭子，是佳佳最喜欢的玩具，罗心兰捡起来，用力嗅了嗅，让那熟悉的气味领着她去她记忆中所有的地方：卧室、餐厅、书房、滑滑梯、幼儿园……那些她们曾经朝夕相处的每一个角落。她闭着眼睛一心一意感受着这气味，这气味让她以为，佳佳仍在这里，仍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她，等她带她去随便什么地方玩。

林尚名进来，就看到罗心兰痴坐在地上闭着眼睛的模样。

他蹲下身子，两只手架在罗心兰的腋下，想将她抱回沙发上。

那双上触上来的瞬间，一切的幻想消失了。

罗心兰放下小鸭子，从地上撑起身子，甩开了他的怀抱。

林尚名跟着她的脚步来到卧室，罗心兰抬起手止住他，求你，让我自己呆一会。

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不停地拨打那个提示已经关机的电话。

林尚名站在门口，低声说，就算你打通了电话，就算你见着他的父母了，就算他的父母道了歉，佳佳也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罗心兰不出声。

林尚名的话还在继续，葬礼安排在后天，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不会让我的女儿一个人冷冰冰地躺在殡仪馆了。

那是我的女儿！罗心兰怒吼起来。

她又想起了那场独自完成的生产，林尚名怎么敢说，这是他的女儿呢？在她捧着膨胀得极其坚硬的腹部，忍受一阵阵临产的疼痛时，林尚名的手机打不通了。

是她用医生的镇定，给自己洗了温水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带上准备好的待产包，一个人打车去了医院。在去医院的车上，她还试图打电话给自己的丈夫。

年轻的妻子尚未做好准备，独自面对这样巨大的疼痛。

电话那头依旧是温柔的女声提醒，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直到进了产房，罗心兰才彻底放弃幻想。林尚名就这样把他们的孩子整个交给她去生，去呐喊，去嘶吼。

在她还是学生的时候，她就看过无数分娩的视频资料，轮到自己上场了，一样的毫无章法，扭曲痉挛，龇牙咧嘴，完全走形。直到助产士将冒着热气的佳佳从她肉体上摘下，举到她面前时，一切的怨恨与苦难忽然潮水一般退去。她在佳佳的耳朵、眉毛、头发、指甲、手指上，看到了自己的部分，她的佳佳从她身上取走的局部，这样小小的存在着。

罗心兰虚弱地卧在床上，她的孩子就在自己枕边，鼻息间全是新生儿甜滋滋的香味，耳边是她呼呼的喘息声。罗心兰惊异于生命的奇迹，以至于丈夫的缺席都可以忽略掉。

等林尚名从那场重要无比的学术会议上赶过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地。

他看到的是母女互相依偎着甜睡的画面，戏剧的高潮早已过去。

罗心兰绝口不提那九死一生的挣扎，那是属于她跟她女儿的第一场合作。

林尚名伸手想要抱抱那团柔软，立时有护士进来喝止他，你是什么人？

罗心兰早就醒来了，可她依旧闭着眼，她在等那年轻愤怒的护士为自己发问。

林尚名说，我是孩子的父亲，这是我妻子。

是吗？我头一次看到生完孩子才出现的丈夫。护士在妇产科见多了女人生育的苦难，也就把全天下生育的苦难全都算在林尚名头上。

林尚名脸色发胀，他伸手握住罗心兰的手，这真是我妻子。

罗心兰依旧睡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苍白着脸，扮演一个劫后余生的母亲。

护士说，等病人醒来再说吧，你不要吵到了她们休息。这话已经是在下逐客令了。

林尚名愣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捏着罗心兰的手，巴望她能快点醒来，为自己的身份正名。

护士把罗心兰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用湿纸巾仔细擦了擦，嫌弃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这个产妇进院的时候就是一个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是她丈夫？这年头偷孩子的贼多的是，可得仔细了。

病房里几双眼睛都齐齐看过去，林尚名遭不住了。他拿出手机，将他们的合照一张张划给护士看，护士不耐地挥手，你给我看没用的。

直到佳佳哭出声，罗心兰才将眼睛睁开。

哦，她的佳佳，救了所有的人，那样小便懂得体谅每一个人的难处。

即便是一个缺席了她出生的父亲，也是这样包容。

回忆的疼痛拉扯着罗心兰的神经。林尚名走进来，将那份签了名的死亡确认文件放到她桌上，很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在无声的责问，难道不是你先把佳佳弄丢的吗？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的。

无数个疑问在她心里发酵、膨胀，最后炸开。

她冲出了房门。

立马有记者跟闻着血腥气的鲨鱼一样围过来，他们以为见着的是一个憔悴绝望的母亲，却不曾想罗心兰的脸叫愤怒燃烧着，面色红润，眼里是两簇火焰。

她面上没有泪珠，嘴里没有哀嚎，她的医生的体面好好戴在身上，就这样条理分明地跟记者们说了一二三四：商场的安防是合格的吗？为什么少年会从楼上坠落下来？谁为这件事负责？我的孩子死了，至今没有一个人出面为此事道歉，她多无辜啊！

等林尚名跑出来阻止她时，这些一二三四已经在网上铺天盖地地发出去了。攻击罗心兰的言论迅速发酵。它们沿着网线爬出来，以油漆、大字报、甚至死老鼠的尸体形式出现在她的家门口。

一个刚死了孩子的妈妈怎么会这么冷静？

一滴泪都没有，看不出任何伤心。

她穿得很好看啊，好像还特意化妆了。

明明是自己没看好孩子，居然怪别人。

砸死的怎么不是别人，偏偏是她的孩子，不就是母亲失职吗！

不是说不接受和解吗，现在找商场物业麻烦，就是想讹钱吗？

你们看了吗，有个镜头她好像还笑了一下。

说到底还是为了钱。

这个女的身材好哦，听说是个医生，你们懂的……

罗心兰站在这秽物间，如一夜之间水断山崩。往日里要客客气气喊她罗医生的邻舍，一个个都消失不见了。他们也许并不知道这一夜间罗心兰经历了怎么样的天诛地灭，或许全都知道，甚至就是那网线背后往她心口里扎刀的暗手。

门上、墙壁上，皆是鲜红的油漆，罗心兰这几个字在这片淋漓血色中支离破碎地躺着。

罗心兰半张着嘴，呆立在那，她的眼睛来来回回地从这些字迹上移动，像是不认识这些字一般，又像在辨认每个字迹背后的那个人，那张脸。

隔壁的门开了，拎着垃圾的老太一眼看到了走投无路的罗心兰，立马缩了回去。

你看到了吗？罗心兰问她，声音死水一样的平静。

老太垂着眼帘，脸上是歉意的笑，一步一步退回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罗心兰慢慢转过头，对着那些张牙舞爪的“去死”，仍是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脸没有任何变化，两只眼仍是空茫茫的。

她掏出钥匙，拧开门，从那些诅咒上一步步走过，仇恨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追上她，占据了她那双空白的眸子。

罗心兰知道，她不需要说任何话，做任何事，她只消站在那里，她的女性和母亲的身份，就是原罪，她的娘胎里带出来的冷静和不苟言笑，就是错误。她的头发、她的皮肤、她的嘴唇、她哭泣或愤怒的眼睛，怎么做都是错的。

孩子出事了，人们天然的反应就是，孩子的妈妈去哪了？

人们脸上、信息里的歉意，终于叫她弄明白了，那歉意不是对自己正在呼吸、吃饭、走路的健康的歉意，而是对一个失职的母亲表达原谅的歉意，你看，我们原谅了你的失职，我们原谅了你没有以死谢罪的悲伤，我们原谅了你依旧新鲜的美貌和呼吸，你还想怎么样？

原来，人们是这样看罗心兰的！

原来，罗心兰是这样一个货色！

一夜之间，颠倒的是非，变质了的人和事，将罗心兰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将自己丢在沙发上，长久的一动不动。

房间里依旧维持着林尚名走的那天的模样，一颗削了一半的苹果躺在茶几上，被氧化的果肉染上了铁锈色，空气里还有独属于小女孩的甜嫩的气息。却是跟苹果衰败的香味一样，带着死气。

林尚名说，你不要再丢人现眼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他没有说出口的话跟墙壁上的淋漓血色是一样的，你让佳佳走丢了，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罗心兰一颗泪都没有。她自小就是这样的性格，福利院的阿姨说，当时有一对上海有钱的夫妻过来看孩子，罗心兰的样貌是很招人喜欢的，可她性子太冷了，最后教一个年纪更小、眼泪汪汪地抱着女人的手叫妈妈的小男孩给抢了机会。

不爱哭的女人，就会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这铺天盖地的攻击，是谁在悄悄推波助澜。

查到这些资料倒不难，就是混进几个接单的水军群，很快就收到了差不多的文案，流程竟是如此简单，在不同的帖子下，以一张张模糊的面孔迸射出恶毒的火力，很快就有不明真相的网友跟上，骂一个死了孩子的母亲，简直没有任何后果，甚至还能彰显一把自己的道德高尚。

如此，那个砸死佳佳的少年得以隐身，少年坠楼的真实原因被人忽视，少年背后的父母，至今都没有出面。

罗心兰请同门的师兄吃饭，他刚从一台繁重的手术里面走出来。医院的食堂里，有零星的家属过来打饭。罗心兰看到了一个栗子色卷发的女人坐在那，是那个坠楼少年的母亲。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师兄，那天坠楼的男孩，在你们医院吧？

师兄一愣，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就知道这顿饭不是这样好吃的，罗心兰来找他，并不是来寻求安慰的。他问，你想干什么？他眼睛在说，你别想从我这问到什么，我们都是医生，你懂我的原则。

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知道，砸死佳佳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活着对吗？

罗心兰问他，眼睛却在那个叫刘丽的女人身上来来回回，这是两个母亲的火拼，她知道刘丽已经认出她了。在更早前，她的照片应该就已经让这个女人研究了许久，甚至连林尚名甩了正牌女友跟她火速成婚的事情都被她挖了出来，成了网友们攻击她的理由。任何一个人都经不起这样别有用心地拿放大镜细看的。已经成了母亲的罗心兰，在网友们的打量下，于是有了各种道德瑕疵，这瑕疵，让罗心兰的上司也开始劝慰，要么你休息一段时间再来上班。

师兄皱眉，你不该教我为难的。

罗心兰咬住自己的提问，他还活着，是吗？

我可以告诉你，他还活着，但成了植物人，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来，能不能醒来。师兄说的够多了，他劝慰罗心兰，他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这件事怪不得他，我只是想见一见，这个带走佳佳性命的人。

坐在隔壁的刘丽清清楚楚地听到她的话了，她看出了罗心兰掩饰在悲伤背后的恶毒跟愤怒，她从未被那些网络的攻击打倒过。刘丽的嘴角忍不住抿紧了，像脸上的一道伤痕。

师兄，你可以让我见一见他吗？罗心兰继续问。

心兰，这事不合规矩，你让我考虑一下。师兄放下筷子，准备结束这顿饭。

罗心兰步步紧逼，考虑多久？

让我想想。他擦了擦嘴，掩饰自己的紧张。

其实你不需要违背自己的原则，你只需要告诉我，他在不在你们医院？

在……不在？师兄其实告诉她了。

所以，你是不肯帮我了。罗心兰笑了笑，一个苍白的美人的笑。佳佳火化那天，我做了个梦，梦到佳佳对我哭，说她好疼……

罗心兰垂下眼睛，缓了几秒，她需要收住自己几乎决堤的情绪。

师兄到底忍不住心软了。

他站起身，小声对罗心兰说，你跟我来。

罗心兰跟在师兄身后，她看到，那个女人立马起身紧跟了他们。从食堂走出来，穿过医院大堂，就到了重症楼。罗心兰想，那个杀死佳佳的孩子，长什么样呢？

现在并不是探视时间，走廊的过道里是清一色的蓝色金属椅子，一些蜷缩在行军床上过夜的家属全都长了一张麻木的脸。罗心兰听到师兄小声跟护士长说了些什么，然后护士长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罗心兰立马对着护士长递过去一个谦卑的笑。

护士长说，最多五分钟，进去看完马上就出来。

罗心兰拼命地点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生怕一开口护士长又后悔了。

等换好了无菌服，罗心兰刚要往重症监护室里走，一道影子从旁杀出来，抓住了罗心兰的手，你进去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刘丽高声尖叫起来，一张保养精细的脸紧张得变了形，眼睛涨得血红。

罗心兰想，你终于忍不住出面了。

我干什么，我来医院能干什么，我去看病人啊，罗心兰脸上有很多种笑，她这会拿出最无辜的笑来对付刘丽的心知肚明。

你走，这里没有你要看的病人，你走！刘丽扯住她。

罗心兰甩开她的手，人已经冲到了病床前，诺大的管子仪器下，深陷着一个瘦长的身体，是少年的正在发育的细长身板。不等罗心兰看清楚，刘丽追进来，一把抱住她，疯了一般吼叫起来，这个女人要杀我儿子！她要杀我儿子，你们干什么吃的，快过来拉开她啊！

警声大鸣，护士长显然没料到自己一个人情竟然惹出这样大的麻烦来。

立时两个保安冲了进来，罗心兰听到师兄挥着手臂冲她大喊，那声音是失了真的滞后，她什么都顾不上，她的腰被刘丽死死勒住，她把脖子伸长了，使出全身的力气，朝那被层层绷带包裹的身体上，瞪大了眼睛看过去。

一左一右两个保安朝她袭来。

对付罗心兰这样的女人简直大材小用，她虽然高出了大多数的女性，但夹在高壮的男人中间，就跟狗尾巴草一样单薄。其中一个揪住了她的胳膊，身子顿时被钳制住了，罗心兰只能扭过去自己的脖子，执拗地对着床上沉睡的少年，她想，我再过去一点点，就能看清楚了。

这想法带着罗心兰的身体往前挣扎了半寸。

在旁人眼里，成了意图谋害少年的铁证。

一击电棍砸下来。

罗心兰的身体猛的一震，知觉被击散了好一会，才慢慢聚合。

那聚合的神识，落在了一张苍白的脸上，浓墨似的眉毛插入鬓角，睫毛根根分明。

罗心兰的身体缓缓地倒下，四周嘈杂的脚步声、尖叫声，师兄的关切声她都听不到了，只有一句话入了她的脑，进了她的心。

“你要杀了我的儿子！你女儿死了是她命不好，你凭什么伤害我的孩子！”

对哦，我的女儿死了，他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那一瞬间，罗心兰找到了自己继续活下去的借口。

是的，她原本的心已经死透了。人在准备结果掉自己的时候，都会千方百计为自己找活下来的借口。

他，正是她的借口，那个蝴蝶一样美丽的破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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